第68章 憤怒

早晚煙撲地, 蒼天有雨意。

薄霧之上，天確實(shí)陰得仿佛立刻能擠出水，好再續(xù)昨夜寒雨之約。

地上有尸體, 豐收靈魂出竅回不過神。

身后豐登在喊叫：“啊, 展鐵娃你瞎啊，拿著刀呢你轉(zhuǎn)身不看看人, 劃我好大個口子，哥, 哥！”

守夜的年輕人齊齊往外走, 順著豐收視線看向地面。

在巷子口撿了一堆東西的泥瓦匠, 也遲疑著到了近前。

他們皆被目光所見扼住喉舌, 神色瞬間凝固在上一刻, 像副靜止的無趣墨畫，唯有幾筆血色直逼人眼。

泥瓦匠最先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他轉(zhuǎn)動僵硬腦袋, 看豐收，看后頭人手上刀棍, 看刀上緩緩滴答下的顆顆血珠。

眼睛幾乎瞪到極限, 他終于發(fā)出聲音, 音調(diào)由低處爬向高空：

“殺殺殺, 殺人了！殺人了——”

懷中物體落地，泥瓦匠中的頭把刀, 故意踩著天亮?xí)r分才敢來到鬼巷的老張, 連連后退，踉蹌著跑遠(yuǎn), 直至被巷子口來往路人圍攏住。

路人提著心，急于確認(rèn)傳言中的鬼跡是否重現(xiàn)。

老張喊得聲嘶力竭：“殺人了, 人殺人啊，報(bào)官，快快快！”

“不行，你最壯你別走……”

嘩然動靜傳到巷中，已被薄霧過濾一層，豐收恍若未聞。

他艱難地抬起步，而后重重一跪，表情木木開始脫衣，遮擋她脖頸以下，再脫一件遮擋小腿以上，直至脫光上身裏外所有，一層層迭蓋包裹住馬麗娟全身。

他撫過馬麗娟潮濕未干的鬢發(fā)，掃過邊上散落的被褥蓑衣油紙傘，下意識想找找她的衣物，偏是不敢看那張蒼白平靜的臉。

他不知所措地四處找，終于發(fā)現(xiàn)墻下草后有異，豐登紅著眼去拿，卻不忍遞給哥哥。

破碎的衣裙，破碎的竹筒。

豐收接住，想：原來竟是因?yàn)槲摇?

風(fēng)浪裏來去，不知風(fēng)花雪月哀愁悲痛滋味的憨厚少年，顫抖著唇，發(fā)出第一聲哀鳴。

哀鳴聲聲，引來了巷外人群。

泥瓦匠老張拽緊壯漢，對正要報(bào)官去的豐登幾人道：“哭有什么用，你倒是別殺人啊！聽著，我們報(bào)官了，捕快馬上就來！”

豐收仍是恍惚，豐登一幫人連連擺手：

“不是，不是我們殺的。”“這刀，這血，天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那是我哥未過門的媳婦，怎么可能是我們！”“鬼，對，那些鬼干的……”

篤信巷子有鬼的圍觀百姓，此刻卻半點(diǎn)不信他們的鬼話。

緊接著，恰好巡到此地的幾位捕快，撥開人群走到尸前。

為首的中年捕快，捉刀欲挑尸上衣物，豐收從混沌中回神，嘶吼著撲攔那刀：“你敢，你敢動她試試！”

捕快們臉一沈，紛紛拔刀出鞘，豐登一群人立刻也以刀棍相向。

此舉幾可以坐實(shí)兇徒之名。

“大膽！竟敢公然持械拒捕，你們最好束手就擒。”中年捕快瞇起眼，咬著牙重重道，“莫等兵馬司來人，將你們就地誅殺！”

形勢如繃緊的弦，隨時可能會斷開，百姓噤若寒蟬，豐登心知不好，但他們不能松手，他更不能讓嫂嫂的慘狀暴露人前。

僵持中，上身赤/裸的豐收抱起了馬麗娟，天這般冷，他卻似乎感受不到，每一步都走得穩(wěn)當(dāng)堅(jiān)定，他繞過自己人，對著捕快開口：“我跟你們走。”

中年捕快面色冷然，指指他們不容商量道：“全部跟我走。”

也只能各退一步。

他們?nèi)耘f刀棍相向，同時起步，穿過人群，踏上街道。

在無數(shù)百姓註視下，眾人行至一半，豐登突然頓步：“這不是去府衙的路。”

中年捕快回他：“古槐巷舊案均在刑部，新案，自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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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云完成蓄勢，下出滂沱大雨。

雨聲催人眠，呼吸已是平穩(wěn)綿長的關(guān)無艷，被陣異響驚醒。

有人在急切拍門，展木生扯著嗓子喊：“師父，師父快醒醒！”

關(guān)無艷迅速起身穿衣，打開房門，展木生滿臉焦灼，崔銀蓮?fù)购惋L(fēng)還來不及發(fā)問，便聽他說起豐收等人被抓進(jìn)刑部大牢的始末。

鄉(xiāng)親們?nèi)氤侨サ狡桨蚕铮閷げ灰娙撕螅锿庵鹘忠晃毁u豆汁的大娘，小心翼翼進(jìn)來，主動跟他們講了事情經(jīng)過。

期間如何驚駭不提，他們又急急進(jìn)內(nèi)城，打聽著往刑部去，到得直隸清吏司，卻被守門的閽人攔截驅(qū)趕。

無奈之下只得留人在附近，他們折返出城，碰見張守將還求了一番，對方答應(yīng)打聽打聽，之后六神無主的鄉(xiāng)親們便齊聚在族長家。

不知有誰提起關(guān)無艷，展木生立刻飛奔至展家，他師父，世間頂頂厲害的人，一定會有法子的，一定會的！

關(guān)無艷聽完，一句話不說，提起門后刀入袖，直接沖入大雨之中，轉(zhuǎn)眼不見人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