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淮都, 燈火通明，畫舫自水面行過，鳳簫聲隨著水波漾開, 河岸上行人來往如織, 喧囂熱鬧。

摘星臺高有九丈九尺九寸九分, 是上虞國君為國師諸明興建，為其夜觀天象之用。自摘星臺上俯瞰, 可將淮都大半風(fēng)光盡收眼中。

夜風(fēng)吹過，檐下風(fēng)鈴叮鈴作響。

孤月之下, 男子憑欄而立，赤紅長袍上不見任何贅飾, 幾乎稱得上簡樸。他將右手負(fù)在身后, 抬頭望著天幕, 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神情溫和，像是十分平易近人。

“國師可曾看出什么。”聞人驍自下方行來，他著玄色深衣, 玉冠冕旒垂下, 在君王臉上投下幾道陰影。

諸明沒有回頭, 只是含笑回道：“天命變幻無常，又豈是輕易能窺得。”

他話中帶著幾分嘆息。

聞人驍停在他身旁, 俯視著淮都夜景：“以國師之能, 尚且難窺天命玄妙？”

世人皆知, 上虞國師諸明已是七境修士，只差一步便能步入八境無相。

“即便是仙人, 也未必能盡諳天命之妙，何況我一個凡夫俗子。”諸明徐徐開口, 面上笑意始終不曾變過。

他抬頭看著天幕上有些黯淡的星辰：“不過于星辰交匯之間，勉強(qiáng)竊得些許天機(jī)罷了。”

“那是天機(jī)昭示，武寧君一文不名的私生子，註定是大夏龍雀未來的主人？”聞人驍?shù)哪抗饴湓谥T明身上，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

諸明唇邊始終噙著淺淡笑意，對于聞人驍?shù)膯栴}，他未曾猶豫便給出否定答案：“不。”

“那國師選中他的理由何在？”對這樣的答案，聞人驍也不覺意外。

不過他很好奇，諸明是為何在淮都無數(shù)權(quán)貴子弟中，偏偏選中了一個甚至不受自己父親重視的私生子。

諸明回憶一二，才道：“大約是因為他比較有趣。”

多年前，他在尚且年幼的景弈眼中，看見了熊熊燃燒的野心，不同于那些權(quán)貴子弟的，旺盛的，可以不擇手段的野心。

所以諸明將有關(guān)大夏龍雀的機(jī)緣給了他。

“這不也是君上樂于見到的么？”諸明看向聞人驍，反問道。

出身庶民卻能位比王侯，封君后得賜王族之姓的聞人昭，正是上虞國君聞人驍推出來與淮都世族對抗的棋子。

若非如此，一個庶民，即便立下不世功勛，又如何能在短短數(shù)年間登上連尋常世族子弟也不可得的高位。

而當(dāng)年，身為聞人昭私生子的景弈被選中成為大夏龍雀未來的主人，更是令他在上虞的地位無形中更重了幾分。

聞人昭身無紫府，註定無法修行，哪怕他已經(jīng)成為武道宗師，這也是他的短處。但如果他的兒子能成為大夏龍雀的主人，未來有望突破七境，那么武寧君的榮耀，或可被延續(xù)下去。

諸明所言，聞人驍未曾否認(rèn)，他選中景弈，的確比選中那些世族子弟更合聞人驍心意。上虞世族勢力強(qiáng)大，即便國君也難免受其轄制，直到聞人驍上位后以雷霆手段懾服眾人，才令這樣的局面有所好轉(zhuǎn)。

而為了更進(jìn)一步限制世族權(quán)力，聞人驍選擇啟用庶民，聞人昭便是被他選中的庶民之一。

“國師可能肯定，這場機(jī)緣最終屬于上虞？”

若是大夏龍雀最后不能為上虞所用，那么，它更不能為他國所用。

諸明沒有回答，只是道：“天命從來不是既定。”

或許一念之差，便能令天命偏移。

景弈已經(jīng)得了先機(jī)，但他能否把握住機(jī)緣，尚還未知。

自上方望下，淮都城被盞盞燈火映得恍若白晝，下方行人微小如蟻，一片繁華喧囂之景。

同一時間，不思?xì)w中，猩紅煞氣已有遮天蔽日之勢，即便是身懷靈力的修士，身處其中也覺難以喘息。不過許多修士手中都或多或少握有幾枚朱字符石，借符石中殘存力量，可暫時免受煞氣侵?jǐn)_。

眼見大夏龍雀出世，在場修士未曾有分毫猶豫，爭先恐后地沒入煞氣之中，無數(shù)靈光閃爍，幾乎令人目眩。

葉望秋三人老老實實縮在圈內(nèi)，以他們的修為，實在沒必要湊這個熱鬧。

宋覆月也顧不得再與他們計較，陰冷地看了三人一眼，在幾名隨國供奉的護(hù)持下沒入煞氣。

方才在姬瑤留下的光圈上吃了虧的黑袍老者含怒出手，前方幾名更快一步的修士就此自半空墜落，在煞氣中失了聲息。

黑袍老者乃是六境修士，他全力出手，四境甚至五境修士根本不是一合之?dāng)常皇撬行奘慷际侵x寒衣這樣能越境對敵的天才。

隨國供奉出手狠辣，其他修士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數(shù)道靈力自各方襲來，其勢洶洶。

危急之際，玄衣護(hù)衛(wèi)擋在宋覆月面前，運(yùn)轉(zhuǎn)靈力以身體強(qiáng)行扛住攻擊，下一刻，他口吐鮮血，踉蹌著倒了下去。

宋覆月未曾在意，全無放緩腳步的打算，于他而言，這些護(hù)衛(wèi)的生死同樣無關(guān)緊要。從將他們帶入不思?xì)w起，他便做好了將這些人全都犧牲的準(zhǔn)備。

無聲交鋒在煞氣中展開，一眾修士絲毫不曾留手，招招狠辣，鮮血融入煞氣，更添幾分血腥。

隨著逐漸深入煞氣，宋覆月已經(jīng)能用肉眼看清掙脫封印，正浮在高空之中的大夏龍雀，玄色刀刃上絲絲血紅流轉(zhuǎn)，煞氣纏繞，只是望上一眼便覺雙目刺痛。

宋覆月沒有在意些微刺痛，眼中現(xiàn)出狂熱渴望，大夏龍雀！

一時間，他忘記了所有，身體不受控制地御氣騰空，向大夏龍雀伸出手來。

但他還未能靠近大夏龍雀，便被暴漲的煞氣逼退，渾身氣血翻騰，全無反抗之力。

眼見宋覆月要從高空墜下，隨國供奉及時出手，帶著他平安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