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如何？

越重陵站直身，隨后又鄭重向姬瑤拜下：“臣，見過瑤山君。”

在他拜下之后，席間來客終于回過神來，眼中帶著幾分覆雜之色，眾人壓下繁雜心緒，先后站起身，齊齊向姬瑤施禮：“見過瑤山君——”

姬瑤冷漠地看著這一幕，只覺無趣。

她指尖微動，越重陵手中玉簡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齏粉，轉(zhuǎn)瞬被風(fēng)吹散。

席間再度陷入了一片沈滯的靜默，聞人明襄臉上的笑意也不由淡了下去。

聞人氏已經(jīng)對她足夠優(yōu)厚。

蕭御怔然一瞬，又覺得這的確是她會做出的事。

也只有她，才會這么做。

座次并不靠前的諸多小世族此時卻頗感茫然，這是什么情況？

不過短短一刻，局面一波三折，實在讓他們有些反應(yīng)不及。不過就算心中茫然，此時也不敢貿(mào)然出聲問詢。

就在接近死寂的沈默中，院墻外響起數(shù)騎疾馳而過的聲音，大門前，有人揚聲道：“我等奉東境封道首之命，攜禮為陳姑娘賀！”

門外的陳氏奴仆并不知園中發(fā)生的變故，知曉封應(yīng)許與姬瑤有舊，不敢怠慢，立時便引著幾名自東境來的遠(yuǎn)客向席間來。

大約是因連日趕路的緣故，幾名武者都有些風(fēng)塵仆仆，為首女子正是寇柔。

隨著幾人前來，氣氛終于有了些許緩和，席間還站著的人正試圖努力忽略那卷被姬瑤毀去的封君玉簡。

“寇柔姐，他們站起身，是在迎我們？”身后青年有些疑惑。

道首在淮都原來這么有面子么？

寇柔敏銳地察覺了氣氛中的微妙，令他噤聲，沈著地行至席上，向眾人一禮。

在場并沒有什么人識得她，但封應(yīng)許的名字他們并不陌生，飛紅臺一戰(zhàn)，如今列席在座的許多人都曾親眼得見。

哪怕沒有親眼見過，也從傳聞得知，封應(yīng)許一手詭怖刀，正出自姬瑤指點。

他千裏迢迢派人自東境送來會是何等珍奇靈物？

寇柔鄭重自納戒中取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絹帛，這是東境特有的織物，即便織就數(shù)十丈，交迭起來也不過幾兩重。

此時數(shù)十丈長的絹帛在她手中也不過一卷書簡大小。

但這根本算不得什么珍貴之物，既不能令水火不侵，又無法不令濁氣所污，連一枚靈玉也不值。

寇柔與幾名武者將手中絹帛展開，隨著絹帛展開，道道墨跡現(xiàn)于人前，這是無數(shù)個福字，其中許多字跡堪稱稚拙，說是出自初學(xué)者之手也不為過。

眾多世族再三細(xì)看，發(fā)現(xiàn)這真的只是張滿是墨跡的絹帛，再無其他殊異之處。

這算什么？！

堂堂東境武道道首，獻(xiàn)上的賀禮竟然只是一卷無甚用處的絹帛？！在場許多世族交換眼神，都覺匪夷所思，目光自然地流露出輕鄙之色。

在這樣的視線下，幾名東境武者不由漲紅了臉，寇柔神色卻是如常，她開口道出了絹帛上墨字的來歷——這是封應(yīng)許親自請東境七郡受災(zāi)鄉(xiāng)民為姬瑤寫下的萬福書。

封應(yīng)許如此行事，一方面是為救水患，他散盡所有，如今囊中羞澀，一時籌措不到像樣的賀禮，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清楚，于姬瑤而言，自己能尋來的重禮大約只是微末之物。

所以最后，他耗費數(shù)日，親自請東境百姓為姬瑤寫就這卷萬福書，賀她生辰。

這卷絹帛或許什么也不值，卻是曾受姬瑤恩惠的黔首滿懷謝意寫下，他們真心賀她安平順?biāo)臁?

只是在世族之人看來，這樣的賀禮未免太過可笑。

庶民的感激？

如此廉價又毫無意義的東西，如何堪為賀禮？

不知多少人生出相似的念頭，得庶民感激有什么用？

對于這等微賤之人，只需從指縫中漏出一點殘渣，便足以他們感恩戴德了。只是這些庶民向來貪婪而不知進退，當(dāng)以酷烈刑罰加以轄制。

當(dāng)今世上，自詡血脈尊貴的世族對于庶民大都作如此想。

所以他們不明白姬瑤為何要不惜自身救下那些微賤庶民，聞人驍又有什么必要為此獎賞于她。

世族掌握財富，權(quán)勢，將修行功法敝帚自珍，而庶民連字都不能認(rèn)全，能如聞人昭一般自庶民成為一國君侯的，遍觀人族九州，也是少之又少。

而當(dāng)他登臨高位時，同樣選擇將無數(shù)從前的自己踐踏在腳下，以自己的出身為恥。

但人族所謂的血脈貴賤，身份高低，與姬瑤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世族也好，庶民也罷，于她并無分別。

她一寸寸看過那卷萬福書，感知蔓延時，觸到了其上殘留的融融暖意，令她心中也為之泛起古怪情緒。

寇柔好似沒有意識到這些世族戲謔而不屑的目光，她小心將絹帛再次卷起，以雙手鄭重地將之奉在姬瑤面前。

所有人都覺得，姬瑤連聞人驍封君的玉簡都不曾接，就更不會接下這卷毫無價值的絹帛。

但他們又猜錯了。

姬瑤抬手取過寇柔手中絹帛：“我收下了。”

今日無數(shù)世族攜重禮來賀，上虞國君親下詔書封姬瑤為君侯，卻被她隨手毀去。

她真正收下的賀禮，只有這卷在眾人看來堪稱簡薄的絹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