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彭格列十代目宣布舞會開始后，我的目光便鎖定在他身后穿著紫色襯衫的黑發高挑男子身上。倘若不這么做，我一定會在這個最后的舞會上失去和他見面的機會——一直都是這樣討厭群聚的男人，絕不會允許自己在這個觥籌交錯的嘈雜空間中停留太久。

果不其然，他直接拐出側門給我留下了個瞬時的背影。我和遠處的阿淚、阿紫打過招呼后在她們曖昧的目光中扯了扯脖頸上系得有些緊的頸花，緊接著迅速跟著云雀走出了會場。

縱使我盡可能地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響，但不知道是不是他長年累月的戰斗經驗培養出來的良好警惕性，走到會場邊薔薇園入口的鐵門旁時，前方的青年像是察覺一般停下了腳步。我下一步差點瞬時踏出遮蔽自己的草叢，連忙扯住旁邊的枝葉止住腳步。

然后理所當然地，從我所在的地方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葉片交錯聲，徹底打碎了屬于庭院中夜晚的靜謐。

暗自懊惱著自己出的糗，不遠處云雀冷峻的聲線已經朝這個方向砸了過來：

“出來。”

深知如果我不回答的后果是他徑直走過來揮過拐子一探究竟，我很干脆地站了出去，抿唇望向他。

不愧是以冷酷著稱的云雀恭彌，從他的臉上捕捉不到一絲驚訝的表情變化；亦或者，他已經事先預料到我會跟著他離開會場。

再對峙著沈默下去也不過是延續冷戰罷了，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壓抑氣氛的我只好率先打開話匣子：“晚上好，云雀先生。出來散步么？”

搭訕的話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即刻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一味傻傻地希望能和云雀恭彌再多說一些話，可想說出的臺詞到了嘴邊卻又猶豫不決，以至于說出口的句意與自己想表達的意思差了十萬八千裏——這是我的老毛病了，每到緊張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語塞。

畢竟他是云雀恭彌，答案顯而易見，我也不奢望能得到什么其他的回覆，便開始東拉西扯些不著邊際的話：

“據說在夜裏散步對身體很有好處，因為植物的呼吸作用會放出大量氧氣1。不過一個人散步，云雀先生不覺得少了些什么嗎？……嘛，雖然我根本算不上什么陪伴他人的好對象……”

越說到后面越是一陣刺骨的心寒，話還未說完我就索性乖乖地閉嘴別開眼。很明顯，我現在已經深陷于一種自暴自棄的狀態，盡說些毫無用處的廢話。面對眼前活生生的云雀恭彌，我幾乎能夠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右手還纏著紗布不能動彈，左手緊張地完全不知道該放哪裏。九個月的時間，我只學會了如何直視云雀恭彌并不為此不受控制地紅了臉。

——這只是個游戲，即將到達尾聲的游戲。然而我們僅僅是個闖入他們原有世界的玩家，九個月叨擾下來，現在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天空的彼方才是我們的世界，才是我們的容身之所。

——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

明明只想來道別，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心臟猛地緊揪了起來，壓抑得連呼吸都很困難。我張開嘴大口大口貪婪地汲取著包含云雀吐息的空氣，努力將這段日子裱裝成回憶刻印在心底最深最柔軟的地方。隱約感覺鼻頭有些泛酸，我連忙屏住呼吸不知朝哪個方向瞪大了眼抑制淚水流出。

不能哭。

在道別之前，絕對不能哭。

倏忽有腳步聲響起，面前的黑發青年朝我挪近了一步。

“……你究竟想說什么？”

聽到他的問話后，我不動聲色地將右手從左手腕的手表上收回，幾個深呼吸用以調整情緒。感覺心情平覆了一些，我闔上眼，再次睜開時已經掛上了平日一貫的自信，轉回腦袋註視著他冰藍色的眼眸。

“……我要離開了。以及，只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

——誰讓我喜歡上的人是云雀恭彌呢。

我彎起嘴角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任由目光一筆一劃勾勒著眼前青年的精致輪廓，深深地刻在心裏，以便來日方長中回想起來，證實這次旅程的不虛此行。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忍不住笑出聲。現在想想，當時的初來乍到鬧出了不少笑話，明明是個被安插在密魯菲奧雷的間諜卻被白蘭要求去招惹云雀恭彌，甚至有悖于賞金獵人的身份對血產生恐懼度過了一段漫長的適應期。

似乎還看不夠，止住笑后我忍不住抬眼，卻發現他的肩線兀地變模糊了。

我楞了一瞬，原來是我們之間的距離被他拉近。現在這個姿勢與距離，很適合親吻。

下意識把這種少女情懷從腦袋裏驅逐開，卻發現自己被圈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似乎怕弄疼我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拉開了一小段距離，腦袋恰好能擱在他寬厚的肩上，能聞到他身上隱約彌漫著的麝香。西裝的質地有些粗糙，掃過頸窩時帶著酥麻的觸感，無時不刻不提醒著我這個男人的獨特魅力。

對方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只要我輕輕一掙就能逃脫。但潛意識層面上我并不抗拒他的擁抱，或者說，他的擁抱是我一直都渴望著卻不敢妄想的施舍。

如同往常一般，令人戀戀不舍的溫暖。

“一切保重。”

這樣近距離的嗓音磁性異常，帶著成年人特有的歲月滄桑感，在我的耳膜上嗡嗡鼓震著。

——果然不是任何挽留的話語啊。

我苦笑地勾起嘴角，抬起頭朝他緩緩伸出左手，順著額角的黑發輕捋下來。手腕上作為記憶道具的手表就這么貼在他的脖頸上，不急不緩地閃爍著表示運行中的微弱紅光。

“如果我告訴你……這塊手表的存在與否能夠決定我的去留，你會怎么做？”

話音剛落便后悔了，這本是不能言說的情報，甚至關系到現實中我們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