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蜉蝣3

“我祝你活著。”【附盧州地圖】

尸體上的血“嘀嗒”“嘀嗒”滴到席子上，滴血的速度越來越慢。

撫子內(nèi)親王坐在位子上，接連彈了三首琵琶曲。

琵琶聲越來越微弱。琵琶聲停止，殿中寂靜無聲。

殿外的水上傳來聲響，可能是水中的魚發(fā)出的聲響，也可能是被拋入水中的尸體撞到了薄冰發(fā)出的聲響。守在水殿之外的長廊上的八個盧州兵全都被殺了，李延齡下令將他們也扔進水裏。

李延齡回了水殿，殺戮過后，久立在殿外。

李延齡長嘆了一聲，叫：“殿下。”

撫子內(nèi)親王喚他，“大人。”

賀蘭奢守在撫子內(nèi)親王身側(cè)，奉玄和佛子持劍守在門后。

李延齡隔著門說：“外面不安全，殿下不要出來了。勞煩殿下為我彈一曲《戚夫人舞》1。”

事竟不成。昔日漢高祖欲廢太子，立戚夫人之子如意為太子，而呂后勢大，太子羽翼已成，事竟不成。戚夫人泣下，漢高祖嘆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

事竟不成，內(nèi)外受敵。在外，盧州軍夜中不點松明從盧州摸上了山。在內(nèi)，人心離散。

李延齡的結(jié)義兄弟——那被他親切地稱為“三弟”的男人——死在了他的手裏。他與三弟早有不和。他三弟和手下想留在尸疫道，所以肯賣命守墻，然而在得知李延齡一定要離開尸疫道后，害怕李延齡走了，把士兵和金銀都帶走，不顧他們的死活，于是十分防備李延齡。他三弟的手下在至關(guān)重要的今晚只見到他，沒見到自己的長官，兩方劍拔弩張，他三弟的手下鬧事，不肯為李延齡繼續(xù)守住山墻，要李延齡一定把他們的長官叫出來。

李延齡怎么可能叫得出一個死人？李延齡命令自己的士兵先行動手，鎮(zhèn)壓內(nèi)亂，他三弟殘存的手下被李延齡激怒，拼了性命打開了媯州長悲山一處山下的大門，引尸群進入——好一個李延齡，他想破釜沈舟離開尸疫道，送了韋衡那么多金銀、又要帶走大量流人士兵，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李延齡不考慮他們的后路，那李延齡也別想走，如果他們不能安穩(wěn)地留在媯州、得到好處，那就同歸于盡！

同歸于盡。笑話。他李延齡是誰？是媯州流人之主！他不可能死。盧州軍上山，不算壞事，李延齡鎮(zhèn)壓了流人內(nèi)亂，不想再管任何尸疫道的事情——其他人都可以死，只要撫子內(nèi)親王還在他手裏，盧州軍來了，韋衡就得讓盧州軍救他！

李延齡回到水殿，想叫其他兄弟去守墻，然而他發(fā)現(xiàn)撫子內(nèi)親王帶在身側(cè)的少年人殺了他剩下的結(jié)義兄弟。

撫子內(nèi)親王在算計他。

他背叛了自己的兄弟，也被自己的兄弟背叛。

人心本來就是這樣，少有真情。不要緊，他的兄弟們都可以死，撫子內(nèi)親王也可以都殺了他的兄弟，撫子內(nèi)親王活著就好！

水殿的門上糊了一層絹布，血濺在絹布上，如同一枝紅葉。李延齡不想打開水殿的門，殺了那么久的人，他累了。水殿裏有故人、有死人，故人令他思念長安，可是他回不去長安。死人令他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

長安……他在長安狂飲高歌，那時他是武家子弟，出入諸王府邸，在樂人的琵琶聲裏為諸王高歌、與諸王高歌，他以為自己將有大好前程。諸王被囚，他離開了長安。高歌是他離開長安后，唯一能再次找回長安生活的方式。

撫子內(nèi)親王帶來了長安的琵琶聲，撫子內(nèi)親王，要毀了他的長安大夢。

撫子內(nèi)親王抬手，絲綢外衣摩擦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她說：“好。”

琵琶聲響起。李延齡倚門而坐，望著天上的明月，唱：“汝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

天上明月明，明如長安月，人間無黃鵠，不得長解脫。李延齡唱：“黃鵠翼成將奈何，黃鵠一舉橫四海——”

琵琶聲悲慨，李延齡唱：“君王豈有四海羅！”

琵琶聲停。

君王！他是這媯州尸疫道的君王！他不稀罕。如果可以，他寧愿還只在長安當(dāng)一個侍衛(wèi)。

李延齡問：“殿下，當(dāng)年你在宮墻下，交給我的是什么？是詔書嗎？”

“是。”

李延齡說：“我沒有出賣殿下。”

撫子內(nèi)親王說：“所以我來了媯州。”

李延齡哈哈大笑，說：“所以你來媯州騙我。外面亂起來了，我不想動。我陪殿下在這裏等，等韋衡來。”

“韋將軍不能離開盧州，他不會來。”

“哦？”李延齡看著水面，遠處亮起了幾點燈火，有人提著燈籠過來了。他說：“殿下再次聽見我的聲音時，心裏想的是什么？聽著一個活不了幾天的人說話，您心裏想了些什么——他真可憐，還是他真可笑。殿下對我，太過絕情了一些！”

“我想，多年不見，大人的聲音有些變了，大人的心裏一定很累了。”

“累了……您聽出我累了啊。你還記得我當(dāng)年說話的聲音？”

“我記得。您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令人安心，您把鳴鸞琵琶還給我，我記住了您的聲音。”

“我……我……您……”李延齡緊皺著眉，話不成句。李延齡忽然看見有人來了。

長廊上滿是鮮血，侍衛(wèi)手持重兵守在殿外。一個人被人抬著從長廊上走了過來。

奉玄守在門后，不知來者是敵是友，握緊了手中的刻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