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讓一步。陛下和江表門閥各自讓了一步，建業(yè)的氛圍就像這場梅雨一般，令人氣悶，危險(xiǎn)早已在暗中醞釀，人人都能感受到即將到來的壓力。

第五岐扣著荀靖之的手說：“你去了越州，我沒事了就去找你?？煲蛘塘恕钚悴逻@場仗要打多久?！?

荀靖之說：“我希望明年就能結(jié)束，明年我們就回到北方了。但我覺得這是癡人說夢。仗……一旦打起來，輕易就停不下來了。兩年、三年？我不知道?！?

第五岐說：“總會(huì)打起來的，由許朝出兵，是好事。如果等到圖倫人主動(dòng)南下，那個(gè)時(shí)候我們就只能被迫應(yīng)戰(zhàn)了，不是好事。”

荀靖之說：“好友，前天在上清宮裏，我隔著墻聽見有文士吟詩：‘莫謂躬耕便無事，百年京洛尚丘墟。3’京洛丘墟……等我們回到北方，舅舅說自己會(huì)下令將武器鑄為農(nóng)具，發(fā)給百姓，鼓勵(lì)百姓重新耕田。舅舅說自己要去泰山，刻石上告蒼天：天下終于再次統(tǒng)一。會(huì)有那么一天的吧?！?

第五岐?jiǎng)傁胍卮疖骶钢腥俗吡诉^來——一個(gè)第五岐家的童子抱著雞首壺跑過來問第五岐和荀靖之，要不要加水。

荀靖之和第五岐的對話被打斷了，荀靖之有些無奈笑了笑，或許這是天意，這樣預(yù)測局勢的對話要被打斷。他對童子說：“我想要更多的水，不過不是喝的，我想洗澡?！?

第五岐讓童子告訴仆人備水，他和高平郡王要沐浴，童子跑著去傳話了。

雨暫時(shí)不下了，第五岐跳下臺子，站到地上，伸手拉了荀靖之一把，把荀靖之拉了起來。

荀靖之猛地站了起來，和第五岐面對面站著，他看著第五岐，忽然朝第五岐笑了一下，笑得燦爛而意味不明，第五岐于是也微微一笑——沒想到下一刻荀靖之拿頭撞向了第五岐。

第五岐伸手捂住自己被撞疼的額頭，荀靖之在一旁亂笑，這次不再笑得意味不明了。他就是忽然很想逗一逗第五岐，沒想到第五岐反應(yīng)不夠快，沒躲開他——也可能是第五岐根本沒防備他，沒想著躲他。他撞第五岐的時(shí)候，沒怎么用力，撞的又是腦門，撞不出事情來，他搭上第五岐的肩，說：“好友，想點(diǎn)開心的事情。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說?！?

第五岐在荀靖之脖子后面捏了一下。

后花園裏的浮香湖湖面平靜，沒有泛起漣漪，雨腳不曾落下，天上有雨云低垂，但雨水一直停著。

天黑下來之后，雨才隱隱約約又下了起來。荀靖之在湖邊的亭子裏彈琵琶，第五岐吹笛。有人敲響了第五岐的宅邸的門，家仆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gè)老人，五十多歲的模樣，穿著濕漉漉的蓑衣，背著藤編箱子，手裏打著白色的紙傘——傘是用來遮箱子的。

老人說自己是表演傀儡戲的行腳藝人，宵禁時(shí)間已經(jīng)到了，他沒走出裏坊，出不去了，這時(shí)候走在街上聽見了府裏的樂聲，猜府邸的主人是個(gè)知音之人，因此斗膽敲了門，想來避雨借宿。他說自己也能吹笛，能演傀儡戲、說銀字兒。

管事的仆人來問第五岐，要不要讓那老者進(jìn)門，第五岐隨身帶了刀，去了門口，交談之后放老人進(jìn)了自己的宅子。

那老人說自己不愿意白住，雖然沒有銀錢，但是能為第五岐演一段傀儡戲消遣時(shí)間，問第五岐有沒有想聽的戲文。

第五岐說：“《張翰思鄉(xiāng)》中有一段《輕舟掠水》，先生能演么？”他隱約記得，這是他和荀靖之一起看過的傀儡戲，似乎是在宣德看的，還是在龍海呢……記不清楚了。

老人說：“會(huì)的、會(huì)的，老頭兒會(huì)唱的。”他捏起唱腔來，嗓音微啞地唱道：“洛陽一葉落，吳人思莼鱸，下官齊王東曹掾張季鷹，今日辭官歸鄉(xiāng)，這廂有禮了?！?

洛陽一葉落，吳人思莼鱸——隔了不知道多少年，第五岐忽然聽懂了唱詞，他以前沒有在意過這兩句話，而現(xiàn)在，他終于聽清了這兩句話在唱什么。張翰是吳人，在洛陽思鄉(xiāng)。

情勢對掉，他曾長住在洛陽，如今身在吳地。

第五岐說：“勞煩先生了。不必唱《張翰思鄉(xiāng)》。我的好友在我的家中小住，我請他來點(diǎn)戲?！?

老人說：“不麻煩的，大人收留老頭兒，您讓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老頭兒也有本事，能演能唱。老頭兒演得好、唱得好，大人明天再留我一天？我保管您一天都高興，絕不白花了銀子?！?

荀靖之來找第五岐，第五岐問他要不要看傀儡戲，老人看見荀靖之來了，為了討好他，從背后的箱子裏拿出幾個(gè)傀儡，給荀靖之看，又遞給荀靖之一條傀儡大魚，教他如何提線，一旦提線，那魚就會(huì)做出擺尾游動(dòng)的姿態(tài)。

荀靖之提著線看傀儡大魚動(dòng)了幾下，抬頭問老人：“建業(yè)人最近都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