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地,顧遇從軍艦上望見了那顆行星。
荒林密布,熱帶雨林,唯有臨海處可見大片灰色連鑄的長堤與空港,叢叢林海中再零星布落十幾個大型軍事基地。
“少將,第五軍團(tuán)總基地海塢星到了。”副官莫爾將右手?jǐn)R于胸前,在他身后垂頭恭敬道。
海塢星啊……
顧遇深深望進(jìn)這顆星球,似乎想望出些陸沉曾在這服役十年的痕跡。
第五軍團(tuán)所劃分的軍事領(lǐng)域大致位于帝國疆域東北部,基本各大行星都留有第五軍團(tuán)的駐軍基地,而海塢星因?yàn)榫又械奈恢脙?yōu)勢和得天獨(dú)厚的自然環(huán)境,成為了這些基地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個。
他所眺望過的玻璃在清晨降落時,沾上了這顆雨林星球的濕氣,起了薄薄的一層霧珠。他透過這面起霧的玻璃,更加清晰地望見了自己。
其實(shí)他并不習(xí)慣這樣審視自己。顧遇是個得過且過的蟲,審視往往意味著對自身的某種挑剔,讓他很不習(xí)慣。
他忽然在這樣一個清晨想起了自己剛剛和陸沉結(jié)婚時的情形。
那時他們剛在一起,有蟲說他們天生一對,也有蟲說他們毫不匹配。說毫不匹配的,有顧遇的狐朋狗友,也有陸沉那方的蟲。
因?yàn)橐灶櫽龅哪槨㈩櫽龅男愿瘛㈩櫽鰏級雄蟲的身份,怎么看,將來怎么會花心到?jīng)]邊。就連顧遇自己都很難不贊同他們的說法,畢竟他們說的確實(shí)挺有依據(jù)的。
至于顧遇的那些狐朋狗友,則咬定是陸沉配不上s級的貴族雄蟲。他的朋友們一向端著所謂雄蟲高高在上的架子,即使面對帝國第五軍團(tuán)長,也要站在制高點(diǎn)來吹毛求疵地挑剔。
顧遇當(dāng)時沒說什么,后面終究還是和這伙蟲漸漸淡了關(guān)系。
那也是顧遇平生第一次開始以略帶挑剔的目光審視自己——究竟是陸沉配不上他,還是他配不上陸沉呢?
也是那時,他忽然為自己雄蟲的身份起了些慶幸,至少蟲族還從未聽過雌君找第二個雄主的說法吧?那萬幸,即使毫不相配,陸沉也甩不了自己。
顧遇打小貪耍好懶,下意識趨利避害這一套比誰干的都溜。他暗示自己,牢牢定下結(jié)論,他慶幸的是保住了一個了鐵飯碗,絕沒有其他多余的意思。
突然現(xiàn)在回想起來,顧少將自己都很想發(fā)笑,深深鄙夷當(dāng)年那個典型爛慫貨的自己。
年輕時顧遇不相信愛情。這也不能怪他不浪漫主義,實(shí)在是周圍“愛情”的例子太少,少到幾乎為零。
就拿那個他很小時就出了車禍去世的雄父來說,顧遇以他六歲小孩的天生機(jī)敏都能感受得出,他雄父對他雌父,對他和他哥,愛得多么淡薄。
六歲大概是沒有什么記憶的,顧遇唯一有印象的只是那只雄蟲的眼神。他俯視不到他大腿的小不點(diǎn)顧遇時,眼神總像罩了一層霧,飄飄浮浮落不到實(shí)處,遠(yuǎn)沒有雌父看孩子時那種愛的柔情與重量。
他雄父其實(shí)也并不和雌父爭吵,甚至在雄父偶爾回家時,家里會比以往靜得更可怕。雌父坐在他們床頭講睡前故事時,也會比以往聲音壓得更低,小顧遇和他哥也會受影響下意識每句話壓低聲音,害怕惹得他們的親生雄父不喜。
但實(shí)際上,顧遇從未記過他的雄父有不喜的時候,也幾乎沒有表現(xiàn)出愉悅的時候。
他太淡漠了,淡淡地像水,流過顧遇的童年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身處這個家中,卻永遠(yuǎn)與他們隔了層無形的薄霧一般。
顧遇六歲前的記憶中,唯一深刻的一幕是,他某天睡前喝多了水,半夜輕輕溜出房間想去衛(wèi)生間,打開門縫卻看見走廊里滲出了些許燈光,來自隔壁的主臥。
他探出腦袋,略帶好奇地看去。
他看見主臥的房門打開,他的雄父正整理身上的外套,像是要深更半夜出門的樣子。這是雄父半月來難得的一次回家,卻連完整的一晚上都沒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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