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普通的小鎮(zhèn)不太一樣，盧拉巴爾特的午夜仍然熱鬧。這個城鎮(zhèn)位于巴爾德山腳，面朝界海，西南面和東南面有兩個大型港口。四方的商旅都喜歡聚集于此與學院進行貿(mào)易往來，他們出售學者所需之物，然后買入優(yōu)質(zhì)的藥品或者珍寶以販售到別處。即便現(xiàn)在夜深了，海港的上空仍亮得像是籠罩著一層燃燒的霧，燈火通明。卸貨聲與水手的吆喝聲從未在這裏歇息過，就像海風不曾停止吹拂。而礁巖上的燈塔每夜都無比忙碌，為絡繹不絕的商船指引入港的航路。

盧拉巴爾特最不缺的就是商鋪與旅店，就算是在后半夜遠道而來的商人、求醫(yī)者與求學者也能找到一個安歇的房間，但前提自然是有錢。

一個流浪漢縮在小巷的陰影裏，頭頂上的棚戶勉強能擋一擋雨。每次有雨滴落到他那條看不出顏色的破毯子上，他就罵一句。有時候那些傲慢無禮的巡邏騎警還會故意把水濺到他身上，他只好默默忍著，等騎警一走，流浪漢就又罵罵咧咧地啐一口。

流浪漢看到有個披著斗篷的男人走到巷子裏，在他對面坐下。那人也渾身濕透，風帽戴得低低的，幾乎看不到臉。

“你哪兒來的？沒看到這是咱的地界嗎！去去去，一邊去！說什么這個棚子都不分你，你瞧瞧，它容納一個人都夠嗆，兩個人來了就一起作落湯雞。”流浪漢指指頭頂?shù)钠婆铮€死死抓住自己的毯子，以防它被搶走。

那披斗篷的人笑道：“老兄，我不跟你搶，就是大雨天走累了歇歇腳。”

流浪漢聽出這應該是個年輕人，和自己一樣帶著北方口音，說的也是農(nóng)民常用的口語。他松了松毯子，問道：“老兄你也是打北邊來的？來干啥？”

“家裏人病了，來瞧瞧醫(yī)生。兄弟，你人緣好這又是你的地盤，麻煩打聽個事：你說盧拉巴爾特的軍老爺為啥那么多？真是奇怪。”

那人的語調(diào)讓流浪漢挺有好感的，于是他來了興致：“就是！最近城裏的騎警簡直多了一倍，就像是這群老鼠色的軍老爺在別處都再謀不了生計似的，一股腦兒地往盧拉巴爾特扎堆。其實這些騎警啊，是在通緝一個人。”

“哦？通緝什么人？”

流浪漢搖頭嘖嘖道：“這可是個秘密，兄弟。別人都不知道，但我可是‘老狼依桑格朗’！說來嚇人，你還記得十多年前的佩特利亞爾騎士團不？就是……這兒著火的徽章。”流浪漢指指心口。

“他們不是魔鬼嗎？”披斗篷的人說。

“可不是嘛，當年害了多少人啊。我聽說啊，當年那個該天殺的騎士長死后，教會就在抓他的崽子，但沒抓住，讓那個魔鬼跑了。聽說那個魔鬼還會妖術(shù)，把不少騎兵的手腳都擰斷了，他有兩米來高，非常兇殘。聽說啊……那魔鬼蟄伏了十多年現(xiàn)在回來了！”流浪漢兩手比作爪子，呲牙咧嘴地做了個夸張的表情。他又清了清痰，故意挺起胸脯，換作一種正兒八經(jīng)的體面人的口吻說：“哼哼，說出來真是件驚人之事。您知道那個魔鬼，騎士長的兒子，是回來做什么嗎？瞧，您搖頭了，我喜歡誠懇受教者。告訴您吧——他是來行刺教皇陛下的！”

披斗篷的年輕人嗤笑一聲，爾后連連擺手，向流浪漢道歉：“原諒我伙計，我是覺得他區(qū)區(qū)一個……竟然想刺殺教皇陛下？真是不自量力。”

“嘿！你知道個屁！那家伙會妖術(shù)，不然教廷會派那么多騎警駐守巴爾德山腳？聽說那魔鬼就躲在巴爾德山附近，指不定現(xiàn)在就藏在盧拉巴爾特什么地方。我還見過他一次咧，那男人兩米來高，頭發(fā)長得像野人一樣，火一樣紅，眼睛像野獸一樣兇……”

年輕人一直聽得極其認真，此刻卻忽然插話道：“還有個事得勞煩哥們兒，我瞧騎兵都得問路人查看證件，原先不像現(xiàn)在這樣嚴格的。我這次出門走得緊，啥都沒帶，但家裏人又病得厲害耽擱不起。有沒有什么路徑是巡邏騎兵走得少的？我趕著上巴爾德山。”

流浪漢正要回絕，那年輕人就攤開手掌，亮出一枚銀托爾。流浪漢笑笑指向東邊，將小路的位置與岔口逐一告訴了青年。

按照流浪漢的指點，身披斗篷的年輕人找到了城東那家叫“三套車”的小酒館，他來找一個人。年輕人藏身于對街的陰影裏觀察了一陣子，這兒鮮有巡警經(jīng)過，酒館位置也挺偏僻，門廳冷冷清清的，僅有幾個醉得東倒西歪的漢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于是他大著膽子，直接從大門走進。

酒館老板是個鷹鉤鼻的老年人，一個瘤子幾乎占據(jù)了鼻子的大半。那老人愛理不理似地瞥來者一眼，又垂下雙眼專心擦拭著玻璃杯，眼袋的皺紋就像在融化的蠟像。

“來杯杜松子酒。”披斗篷的人掏出五枚嶄新的白銅幣。

老年人抬都不抬眼，隨意地把白銅幣扒拉過來說：“帽子摘了。最近巡警查得緊，咱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不想惹麻煩。”

“給了錢就別他媽廢話，酒拿來。”披斗篷的人粗魯?shù)厍昧讼伦雷樱恐X的醉漢被聲音驚醒后又換了換胳膊繼續(xù)打呼嚕。

鷹鉤鼻老人冷笑一聲，很自然地把那人故意壓在拳下的二枚銀托爾揣到褲兜裏，給披風者倒了杯松子酒。那人一飲而盡，風帽仍好好地遮著臉。

“來找誰的？我這兒是做買賣的地方。”老人發(fā)出一陣瘆人的怪鳥般的笑聲，松垮的喉結(jié)上下移動。一個瘸腿的侍童很識相地把木門關(guān)上了，風吹不進來，陰暗的燭光終于能穩(wěn)穩(wěn)地照著散發(fā)霉味的房間。

那人起身，拔出別在腰際的匕首：“找‘駱駝羅格’，他偷了我的東西，我現(xiàn)在去拿回來。先客客氣氣地說一聲，誰他媽都別來找麻煩多事，不然有好看的。”

匕首的銀光威脅性晃了一下老人的眼，老人指指背后的小樓梯說：“二樓，左邊最裏面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