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因為這件事，一直過得不開心。這讓陳素素的童年以及青少年時期，有很長一段時間日子非常不好過。雖不至于缺衣少食，卻總得不到家庭的溫暖。父母在家時，還得看他們的臉色提要求，這才養(yǎng)成了察言觀色如驚弓之鳥的性子。這事兒范心知知道，陳一凡當(dāng)然也知道，卻無能為力。現(xiàn)如今，陳一凡把陳素素安排到周素華公司旗下的項目上，不知道是否存了讓陳素素借此解疑答惑的目的。但無論如何，陳素素是樂見這種安排的。——在周素華的勢力范圍內(nèi)，卻不是她目所能及的地方，不必和她正面接觸，卻能感受她的魄力與強(qiáng)大，聽說她、觀察她，從別人的口中、眼裏了解她，這樣挺好。

這些年，陳素素和陳一凡并不是沒有談?wù)撨^周素華。尤其是這兩年，范心知從原生家庭找原因，陳素素向范心知坦白童年及青少年經(jīng)歷的很多事情之后，陳素素和陳一凡談?wù)摰馗嗔恕？纱蠖鄶?shù)時候，陳一凡并不愿意細(xì)說，只是告訴陳素素，并不是她想的那樣。究竟是什么樣呢？真相不得而知，陳素素從陳一凡的嘴裏得不到想要的信息，也只好靠自己的雙眼去觀察了。聽他談?wù)摰街芩厝A時的語氣，捕捉他的微表情，看他是否撒謊，是否窘迫，在自己心裏暗自揣測，琢磨出一個答案。

就像這一次，陳一凡主動跟陳素素說，讓她到錦陽湖壹號去上班。陳素素邊和陳一凡談?wù)撝@件事，邊仔細(xì)觀察他一樣。陳一凡的坦然一如既往，只是他的手好像始終沒地方放。——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雖然語氣坦然，但手的動作仍然出賣了他。陳素素相信，他們之間，并不像他描述的那般清白。然而陳素素也并沒有多說什么。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缺乏實質(zhì)的證據(jù)，那便只是上不了臺面的暗自猜測罷了。雖然真相其實也并沒有那么重要，但陳素素相信，只要她去找，始終能夠找到。雖然目前她并不知道找到真相之后能怎么辦，畢竟，那些事都是上一輩的事，但，還是找找看吧，哪怕只是為幫媽媽求一個心安。

售樓處早上上班是九點，周素華跟陳一凡交待讓陳素素去報道的時間也是九點。八點多的時候，陳一凡就帶著陳素素來到了售樓處門口。先是被現(xiàn)場的場景嚇了一跳，很快，陳一凡就搞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顧不得跟陳素素多說幾句話，先撥打了周素華的電話。周素華聽了事情的經(jīng)過，只告訴陳一凡，安心帶陳素素去上班，她會處理。

聽著周素華胸有成竹的話語，陳一凡也就收了電話，沒再多說什么。雖然這些年，他不再兼任華裏的法律顧問，但憑著對周素華的了解，知道她不是那種會輕易給自己挖坑的人，便也放心了。只一心一意叮囑陳素素入職后的註意事項，如要耐心對待顧客，和同事們好好相處之類的。

陳素素說：“這些我都知道，我上過班的。”

陳一凡看出陳素素的不耐煩，沈默了一下，不再提這些老生常談的話，而是把早已想好，在嘴邊存了許久的話殷殷說了出來：“得抑郁癥這件事情，就不要和同事們說了。”

陳素素沒想到，陳一凡會跟她交待這個，只抬眼疑惑地看了陳一凡一眼，沒有說話。

陳一凡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怕別人不好理解，用有色眼光看你。”

“你跟周阿姨提了嗎？”陳素素邊問邊看向陳一凡，試圖從他的表情動作裏捕捉到一絲慌亂。

然而這一次，陳一凡卻不高興了。他問：“為什么你每次提到周素華的時候都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你更相信你媽媽說的話，而不相信我？”

陳素素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陳一凡看著女兒謹(jǐn)小慎微，卻又頗有反骨的樣子，心中不落忍，便柔聲說道：“我跟她說了，但也交代她，不要跟人提。”

“嗯。”陳素素應(yīng)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陳一凡沒再糾結(jié)之前那個問題，而是就前一個話題絮絮解釋：“我主要是覺得我們國家心理衛(wèi)生知識普及太差，很多人并不知道心理疾病是什么，還以為是神經(jīng)病。你跟別人說你得了抑郁癥，那些人未必會照顧你的情緒，反而還可能質(zhì)疑你的工作能力。反正你也不會在那邊上多久的班，就不要跟大家交心了，這也是保護(hù)自己的一種方式。”

陳素素想起往事，不由得心中一痛，“嗯”了一聲點頭答應(yīng)。

爸爸說的話，她又何嘗不理解。她初中就出國讀書了，一直讀到研究生畢業(yè)才回國，受的是精英教育，回國后，也用那一套精英準(zhǔn)則行為處事。在愛情上折了戟不說，公司的人事斗爭中也吃了大虧，還引發(fā)了抑郁癥。吃一塹長一智，她又何嘗不知道人心隔肚皮，是時候收起自己，有所保留了。

這兩年雖然在家待著，但也不是完全與世隔絕的。雖然與人接觸不多，但每次遇到那些貌似關(guān)心實則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多少還是會刺痛她。那些對她毫不關(guān)心，卻對“抑郁癥背后的故事”異常感興趣的陌生人，亦讓她覺得反感。在未治愈的情況下，想要摒棄這些雜音，大概也只有保持緘默了。

再無話，陳素素深吸一口氣，這才跟陳一凡打了招呼，推門下車，去了售樓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