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選秀

儲秀宮是一座空殿，平素?zé)o人居住，后面的麗景軒面闊五間，庭院空曠，皇后擇了此處為揀選秀女之所。康熙每日的行程緊湊，故而揀選之事幾乎全部由皇后負責(zé)。成千上百的秀女先由內(nèi)務(wù)府的嬤嬤檢查過身體、容貌、年紀(jì)，再由皇后省檢一遍家世禮儀，最后能順利走到康熙面前真正參加選秀的姑娘不過五十人。

這最后的四十八名秀女在儲秀宮足足住了二十天，連皇帝的影子都沒見著。她們多半的時間都在學(xué)習(xí)宮廷禮儀，或是由嬤嬤領(lǐng)著往坤寧宮給皇后請安。皇后最近頭疼得厲害，胃口也極差，她累壞了，但仍然不敢懈怠。此次選秀是她入主坤寧宮后第一次為皇帝選妃，不僅事關(guān)國體，更重要的是，她身為皇后，不想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錦夢輕手輕腳的解開明黃穗帶，珠簾垂落，在夜風(fēng)裏窸窣作響。岫研端來一盅參湯，呈至皇后眼前，柔聲道：“主子，您一整天沒吃東西，喝口湯再睡吧。”錦夢擰了溫巾立在旁側(cè)，隨時準(zhǔn)備著伺候。皇后半臥在炕邊，面色慘白，憔悴異常。

她問：“今兒去干清宮的是誰？”

門口的掌事太監(jiān)忙的上前，半跪道：“啟稟皇后娘娘，皇上今日并未掀牌子，估摸著是獨自宿在西暖閣了。”皇后唇角泛起一絲冷笑，“獨自宿在西暖閣…”她輕輕呢喃著，抬手便打在岫研臂膀，碎了滿地湯羹。岫研、錦夢忙的下跪，眼圈兒已經(jīng)嚇得發(fā)紅了。

片刻后，皇后已恢覆平常顏色，笑笑道：“都起來吧，沒怪你們。”

她怪的，她恨的，是江蓅煙。

錦夢、岫研謝了恩，外頭已有兩個宮女拿來簸箕掃帚等物，麻利將碎碗收拾了，又將地板擦了一遍，鋪上新毛毯。錦夢跪著給皇后穿鞋，“主子想去哪兒走走？”

皇后道：“去儲秀宮看看。岫研，你去請平妃過來，我想和她說幾句話。”岫研答應(yīng)，后退著出去。錦夢扶著皇后出了坤寧宮，一路慢行至麗景軒門口。秀女們早已被嬤嬤們通知了候在宮街，遠遠見皇后過來，便都直直跪下，重重的叩首。

誰都想給皇后留下好印象。

皇后很憔悴，她最近操心的事兒太多了。她強撐著身子笑道：“都起身吧，宮裏可住得習(xí)慣？”眾秀女皆說“習(xí)慣”。一時平妃過來，嚷嚷道：“姐姐，你忙碌一日，總該歇息歇息，怎么不坐轎子過來？”皇后最心疼自己這個妹妹，從不與她計較禮節(jié)，微笑道：“走走也好。”

秀女們不知內(nèi)裏，只覺皇后既親切又和善，便都很高興的圍在皇后身邊，嘰嘰喳喳的賣力討好。平妃見一個姑娘嬌俏秀麗，說話不急不緩，便問：“你是誰？”

姑娘揚聲道：“啟稟平妃娘娘，奴婢郭絡(luò)羅氏。”又愈發(fā)笑得大聲，“都說平主子身材高挑，果然是真的，真叫奴婢羨慕。”平妃嫌棄自己長得高，聽郭絡(luò)羅氏如此說，便有些不大高興，訕訕道：“羨慕什么？咱們皇上只喜歡嬌小玲瓏的呢。”

說著，腦中浮現(xiàn)出蓅煙的模樣。

郭絡(luò)羅氏笑道：“滿族的兒女都高大威武，只有漢女才矮小呢。”這話平妃愛聽，再看郭絡(luò)羅氏越發(fā)覺得合眼緣，便拉著她的手到皇后跟前，笑道：“這位新姐姐性子和我頗像。”

皇后打量了一眼，覺著郭絡(luò)羅氏明艷動人，言笑晏晏，絲毫沒有怯弱之感，便問道：“你可是鑲黃旗下佐領(lǐng)三官保之女？”

郭絡(luò)羅氏笑意濃濃，歡快道：“啟稟皇后娘娘，奴婢正是。”

皇后看著她，忽覺一陣悲傷，她也曾歷經(jīng)選秀，雖然沒有眼下這般任人挑揀，但總歸是政治聯(lián)姻。幼時她與康熙曾見過數(shù)次，交集甚少，成婚后方慢慢心生情愫。誰知不過短短幾年時光，她便從“被人挑揀”變成了“挑揀別人”的皇后主子。而她精心揀選的這些姑娘，這些明媚動人的姑娘，都是要送給那個——在她枕邊安睡的皇帝夫君。

忽然覺得喪氣、煩悶、難受…皇后往后退了兩步，再沒往裏頭走，“夜色晚了，都散了吧。”她扶著平妃一陣猛走，微冷的天氣裏汗流浹背，額角的碎發(fā)都濕透了。

平妃著急，“姐姐，你怎么了？”

皇后一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下意識的走進了干清宮。干清宮此時仍然燈火光明，廊檐柱下來來往往全部都是朝臣侍衛(wèi)，風(fēng)裏隱約可聽見康熙訓(xùn)斥的聲音。孫國安急急忙忙的迎過來，請安道：“皇后娘娘，您來得可不是時候，江西荒旱，數(shù)千田地顆粒無收，萬歲爺正發(fā)愁呢。”

平妃小聲道：“姐姐，咱們回去吧。你也累了…”不知是哪裏動的心思，皇后只覺胸口憋著什么，非要見到康熙才能喘過氣，她定定道：“去通傳吧。”

皇后乃大清國母，孫國安豈敢怠慢，再無旁話，徑直入殿中傳話。得到的結(jié)果自然是“不見”，孫國安不敢直接說，拐彎抹角半天才回稟：“江西的吳大人晚膳時才召見的，萬歲爺實在抽不出空閑，請皇后娘娘明日再來。”

除了初一十五，他連見都不想見她。皇后頓覺心涼，抿著唇，不再說話。一時的思念之情被她硬生生的壓下心底，倘若再糾纏，便會失了她國母的身份。皇后恢覆成端莊威嚴(yán)的模樣，“告訴皇上，說明日午時后秀女揀選，請圣駕移至麗景軒。”

“是，奴才遵旨。恭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