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凡人

白谷慶第一次遇見賈麓渝的時候，她叫葉知愁。這是她親娘給她取的名字，后來阿娘阿爹都不在了，到了葉府，她也叫這個名字。村子裏遭了劫匪，他們一家一洗而空，留于的只是那四濺的鮮血。那時候，阿娘好像知道要發生什么，在劫匪來的前一天，叫她明天早些出去打水。

不過阿娘沒有算好時間，等她回來的時候，還有幾個劫匪還在。那時候白谷慶還小，看到這些高大健壯的兇獸不知道跑，只是雙腳發軟，木桶裏的水撒了一地。那些劫匪看到她的時候，見這小孩水靈靈的，而且很乖的樣子，就打算擒住她。幸運的是，那時候有人救了她，躲在那些劫匪身后的一個小男孩不知從哪拿來的利器，慢慢接近捅了一個劫匪。

白谷慶自然是很害怕，那幾個劫匪十分憤怒地向他走去。小男孩撒腿就跑，白谷慶自然不傻，于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往身后跑去。但跑到一半的時候，她便從樹林裏望去，擔憂那小男孩會不會被捉住，會不會死。她便這樣擔憂地在那樹林裏待了一個晚上，等到翌日，她又回到了村子裏。那血淋淋的一片，讓白谷慶十分地害怕，但她還是努力讓自己鎮靜點，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爹娘都在那裏，一個幼小的孩子拖著兩具尸體，默默地挖了土，將他們埋葬了起來。他們死不瞑目，臉上無喜。白谷慶跪在他們的面前，哭了起來。她那白凈的臉上變得污濁，全身上下都是臟兮兮的，變得十分地難看，不討喜。她在安葬完之后，就離開了村子。

那年霜降，冷風過，血干淋。

最后她莽莽撞撞地朝著那小男孩逃跑的地方去了，說實在的，她覺得無論如何，去哪都無所謂了，她只想找到那個男孩，說聲：“謝謝”，這便足矣。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已經過了一個晚上，人都不知道跑哪裏了，或者說，不知道尸體放哪了。白谷慶最后沒有力氣走了，她太餓了，又太累了，就在找了塊地，自己睡了起來。

翌日，到了立冬，下了場雪，白谷慶被凍醒了。她的雙手雙腳都被凍得通紅，而且寒風刺骨，明明才剛剛冬天，雪就已經很冷了，把這個小女孩嚇了一跳。她走在一個薄雪輕敷的大道上，由一輛馬車從往她這邊走來。白谷慶讓了讓路，那馬車便從她的身旁走開。后來，她走到了一個離村子不遠的一座城池裏，她昏昏地睡在了街上。

后來，有一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白谷慶此時全身已經動憚不得了，頭腦昏昏的，連睜開眼睛都難。只是耳邊聽到隱隱約約幾句話：“老爺……還是快走吧，不就是一個乞丐嗎？”

乞丐？她才不是。

“哎，你看我們家裏也沒一兒半女的……”

一個聲音很尖的女人道：“什么？老爺你要做什么？”

后來，她就成了家中一位側室的女兒。她是側室的女兒，教她學禮數的卻是葉夫人，他們都這么叫她，因為她是家裏最有地位的正室。老爺也怕她，她是這城中最有錢的家室的女兒。后來白谷慶知道，當年撿她回來的就是葉夫人，不過葉夫人嫌自己身份，當了她的女兒，有失名聲，畢竟是撿來的。可是，這是自己撿回來的，得她來養，最后葉夫人決定對外說是二夫人的。

白谷慶覺得葉夫人很好，她雖然嫌棄自己，但還是將自己撿了回來，最后當女兒養著，這救命之恩，不得不謝。但葉夫人總要自己學著下人，去伺候她，說是姑娘家家要懂得知恩，還要懂得伺候別人，要是以后嫁出去了，就知道她的好了。不過，她也會受那些下人受的苦，比如說茶水不小心傾了，葉夫人便會拿藤條抽她幾下。下人有時候也會欺負白谷慶，因為她總不愛跟葉夫人說些有的沒的，既然也不會說別人欺負她，也不會說別人的壞話。

老爺的話，他是別人口中那種沒出息的男人，看見了會裝作看不見，就算裝不了，他也不會說什么。至于那個她名義上的二夫人，她從來沒有見過。后來城裏許多的風言風語都往她和她從沒見過的二夫人上搭，至于二夫人到底在哪，存不存在，白谷慶不得而知。

但是，她還是心心念念那個幫她的小男孩，但她不求別人，就算求了，也沒人幫她。一次她上街去了，去買藥材，說是那從來沒見過的二夫人生病了。令她驚喜的是，那街上有個乞丐。乞丐有何驚喜的？因為他長的像那小男孩，何以得知？白谷慶看的面熟，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她靜了靜心，走上前。

那乞丐見到她，滿臉疑惑，白谷慶就上前問道：“你是不是……”

那乞丐上下掃了她一眼，無趣地走開了。白谷慶立馬上前捉住了他，從身上拿出幾文錢——那是她自己攢的，有些心虛道：“你……你拿著吧，雖然只有一點。”

乞丐欣然接受了，不過他還是沒說什么，就離開了。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似乎。

后來聽說那乞丐死了，她才知道，他是被別人打死的，而且他不是個乞丐，是個小偷，且還是個騙人的道士。白谷慶起初不相信，后來聽好多人都這么說，但她不在乎。偶然一次，她偷偷跑到了山上去，見到了山上有一塊很大的墓地，許多墓碑都埋在那裏。她不知從哪來的錢，也買了兩塊，第二天臉上就有了淤青。聽到乞丐死后，她也買了一塊。

白谷慶遇到過一位大少爺，后來聽與他交好的道士說，是神仙降臨，半信半疑。再之后，她就嫁人了。就在這次嫁人，她遇到了賈麓渝，她是個很好的人，如此。

這是她生前，所能記得。

死了，她遇到了位船夫，長得眉目清秀，儀正端莊的，卻又有一種豪爽之氣。白谷慶跟著他，到了地府，后來，她竟然成了一個妖怪。這是她從來沒有預料到的，但她總能見到那叫吳韞的船夫，若是如此，也甚好。

也許凡人的命運如此，她也如此。

當妖怪挺好的，不用擔心生老病死，但卻用擔心會不會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