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咸陽

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第三年。

函谷關(guān)前車馬不絕, 一行從東海郡遠道而來的馬車在其中絕不顯眼。陶與奉令由郯縣農(nóng)監(jiān)入少府，盡管一肚子的興奮，卻絲毫不敢顯擺, 老老實實拿出驗傳公文等待過關(guān)。

除了家小, 他后車上還帶了兩名半大孩童, 此時一人端坐, 另一人卻好奇地伸出腦袋探望，不時興奮地低叫：“阿兄，你快看啊！”

韓信將他拉回來, 他不依道：“看兩眼怎么了，又不會看塌了。”又把頭伸出去, 嘖嘖稱奇。

韓信沒看,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但是想多了頭疼，他已經(jīng)學會忽視了，反正總不過是夢裏見過的唄。

他和阿弟韓武離開淮陰來到函谷關(guān)，是為了去咸陽探望父親。

韓川并沒有完全同夏侯嬰說實話, 他來關(guān)中, 確實有心看一看關(guān)中的氣候與水土, 但更多的還是為了兒子。

也就是這一兩年時間，韓信說是幾乎不做夢了, 但是對兵書卻是越來越感興趣, 自己沒事就跑到野外看地形, 想象著怎么利用山川形勢, 還為淮陰地勢平坦而苦惱。張良每有信來, 韓信都特別激動，拿出紙筆又寫又畫, 好幾天才完成一封信，讓等著的張家仆人帶走。

他就覺得，不管兒子現(xiàn)在怎么說要跟他學農(nóng)，那都是小孩的話，不能當真。等孩子成年了，總還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吧。韓信既然有天賦，還有奇遇，那怎么能埋沒了呢？

他也沒什么機會帶孩子遠游增長見識，做著這個田薔夫，想自己游歷都不行。想來想去，他就想到了宿衛(wèi)京城這個機會。

因為快到年尾的時候，已經(jīng)在郯縣的陶與就寫信告訴他，自己過幾個月要去京城，去少府任職了，到時會派家人送信給他，讓他保持聯(lián)系。

韓川立刻動心，請縣尉安排自己過了歲首就去宿衛(wèi)京城，然后托陶與入京時把韓信帶入咸陽，也先寄住在陶與府上。

這一路行來，多少也能開開眼界，長些見識吧。至于他自己，不過是一年而已，還是京城，不是戍守邊關(guān)，不算什么。他同林蘆一商量，林蘆也讚同。

就是夫妻倆都沒想到，韓信竟然不愿意離開淮陰，反而是韓武哭鬧不休，一定要去找父親，這才鬧得韓信也一起來了。

不過更沒想到的是張良竟然有空回來，聽說這件事之后，表示他正好也要回韓地，正好同行一段路。這下韓信可高興了，兩人常常在張良家仆的保護下暫時離開車隊，在附近上山下水，過足了論兵的癮才回轉(zhuǎn)。

不過張良本就是要回韓地，于是進入韓地不久，張良就說有事，與他們告別，讓韓信悶悶不樂了許久，到如今快要見到父親才振作起來，但還是興致不高。韓武對函谷關(guān)好奇，他也懶得多看兩眼。

馬車駛?cè)牒汝P(guān)，韓武看了一陣后也膩了，終于安靜下來，靠在兄長身上打起了瞌睡。韓信一手摟住他，反而掀簾向外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不期然想起了一些書上看來的故事。

樹下老人送給韓川的書，倒有一多半是史書。韓信這幾年也慢慢看完了，天書上種種史事似是而非，均非此世故事。但韓信這次隨陶與出淮陰，入關(guān)中，發(fā)現(xiàn)書上所寫山川地理，名雖不同，也少有具體描述，但僅就地理位置來看，他仔細梳理下來，竟與一路走來的山河大致相同。就如這函谷關(guān)，天書上所記那揚國，一統(tǒng)天下前大約便是在如今魏國的位置，但又兼了趙與韓部分土地。至于與揚國相鄰之國，就是仗著這處天險同樣建了一座關(guān)隘，與揚國相持多年。

那，就是像父親猜測的那樣，其實就是仙人托天書之名，欲傳世人道理吧。

讀了這別樣的史書，見到了乞丐伶人白手起家，見到了天潢貴胄一朝淪落又奮發(fā)再起，見到了無數(shù)次君臣失和的悲劇，韓信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落到書上，輕飄飄不過數(shù)行文字。那天書史冊所重者，是一朝開啟統(tǒng)一大業(yè)，一朝奠定千古文華，一朝武功劃定疆域，一朝科技飛躍時代。

仔細想來，雖是六國人心中的暴秦，僅憑這統(tǒng)一大業(yè)，大秦的皇帝按著天書評價也該是不會差的。想著這些，又見著這不知還要矗立多久的雄關(guān)，韓信心境竟是一時開闊，生出了幾分小小的野心——他相助阿父將天書之技傳于人間，同樣該是不差的吧。

便在這樣的思緒中，韓信帶著韓武入咸陽，在陶與家中安頓下來，由陶與派人向父親遞了消息，約定了休息出來相聚的時間。

然后在父親抱起韓武大笑轉(zhuǎn)圈的身影前，與劉季雙目對視，面面相覷。

韓川并沒有發(fā)覺什么不對，抱著小兒子親熱夠了，心裏也是很想把大兒子也抱起來親熱一會。不過他曉得長子向來早熟，在外人面前還將他當作孩子寵，怕是孩子會覺得沒面子，于是硬是忍住了，單手抱住韓武介紹：“這位劉公是為父在軍中認識的朋友，雖然不是一什，休息時卻常在一處，十分交好。劉兄，這是我長子信，幼子武。”

劉季恍若無事人一般哈哈一聲，把手裏拎著的一包桑葚塞給給韓信和韓武分著吃，且當作是見面禮。韓武吃了一個，甜甜地叫人道謝：“多謝劉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