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海有人聞鬼哭棘門此外盡兒嬉(1)
九難出神半晌,見齊樂有些忐忑的走近,知她在經書上下了劇毒,嘆道:“若不是你聰明機警,今日我難免命喪敵手……那也罷了,只恐尚須受辱。只是殺人情非得已……”齊樂見她也沒太過責怪自己,應了聲:“是。”九難又道:“這等陰毒狠辣法子,非名門正派弟子所當為,危急之際用以對付奸人,事出無奈,今后可不得胡亂使用。”齊樂又答應了,說道:“這些法子我今日也是第一次使。實在我武功也太差勁,不能跟他們光明正大的打一架,否則豈能使這等胡鬧手段?”
九難向她凝視半晌,問道:“你在少林寺,清涼寺這許多時間,難道寺中高僧師傅,沒傳你武功么?”齊樂道:“功夫是學了一些的,可惜晚輩學而不得其法,只學了些招式皮毛,沒練內功。”九難問道:“那為什么?”齊樂道:“來不及練。”九難道:“什么來不及?”齊樂道:“阿珂姑娘因為弟子冒犯了她,要殺我,時候緊迫,只好胡亂學幾招防身保命。”九難點點頭,道:“剛才你跟那些喇嘛說話,不住口的叫我師傅,那是什么意思?”齊樂臉上一紅,當時也是事急從權,沒想那么多,可是現在不能這么說實話啊,不然好像是自己看不起九難似的。九難卻想岔了,微微一笑,道:“想拜我為師,也不算什么壞主意啊。”頓了頓,又道,“你叫我師傅,也不能讓你白叫了。”齊樂見此,干脆順水推舟,當即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大聲叫道:“師傅。”九難微微一笑,道:“你入我門后,可得守規矩,不能胡鬧。”齊樂道:“是。弟子只對壞人胡鬧,對好人是一向規規矩矩的。”阿珂的神色卻似有些別扭。
九難先前受六名喇嘛圍攻,若非齊樂相救,已然無幸,此后桑結等七喇嘛追到,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情勢更是兇險。她雖年逾四旬,相貌仍是極美,落入這些惡喇嘛手中,勢必遭受極大侮辱,天幸這齊樂詭計多端,將敵人一一除去,保全了自己清白之軀,心中的感激實是無可言喻,眼見齊樂拜師心切,當即便答允了她,心想小孩兒頑皮胡鬧,不足為患,受了自己熏陶□□,日后必可在江湖上立身揚名。按照武林中規矩,齊樂既已入陳近南門下,若不得師傅允可,絕不能另行拜師,但她于這些門規一概不知,就算知道,這時候也必置之不理。九難見她歡喜,還道她是為了得遇明師,從此能練成一身上乘武功,倘若知道了她的用心,只怕一腳踢她八個筋斗,剛剛收入門下,立即開革。
九難微笑道:“你既入我門,為師的法名自須知曉。我法名九難,我們這門派叫做鐵劍門。你師祖是位道人,道號上木下桑,已經逝世。我雖是尼姑,武功卻是屬于道流。”齊樂道:“弟子記住了。”九難又道:“先進師門為大,以后一個是陳師姊,一個是齊師弟。”齊樂輕笑一下,叫道:“陳師姊。”阿珂有些別扭地回了一聲:“齊師……弟……”。九難道:“阿珂,過去的一些小事,不可老是放在心上。這次齊樂相救你我二人有功,就算他曾得罪過你,那也是抵償有余了。”說到這裏,輕輕嘆了口氣,又道,“這孩子聰明伶俐,只可惜遭了不幸,做了太監。你做師姊的當憐他孤苦,多照看著他些。這樣也好,彼此沒男女之分,以后在一起不須顧忌,方便得多。不過這件事可跟誰也不許說。”阿珂楞了楞,答應了,轉頭叫道:“鄭公子,你受了傷么?”鄭克塽一跛一拐的走近,說道:“還好,只腿上扭了筋。”想到先前把話說得滿了,自稱對付幾名喇嘛綽綽有余,事到臨頭,竟一敗涂地,全仗齊樂退敵,不由得滿臉羞慚。阿珂道:“師傅,咱們怎么辦?還去河間府嗎?”九難沈吟道:“去河間府瞧瞧也好,只是須防那桑結喇嘛去而覆來,眼下我又行動不便。”齊樂見這時自己也不便離去,便道:“師傅,你們且在這裏休息,我去找大車。”齊樂大車沒找到,卻向農家買來一輛牛車,請九難等三人坐上,趕著牛車緩緩而行,幸喜桑結沒再出現。到得前面一個小市集,改雇兩輛大車。
路上齊樂定要九難再多服幾粒“雪參玉蟾丸”。九難內力深厚,兼之得靈藥助力,內傷痊愈甚快。兩日之后的正午時分,到了河間府。投店后,鄭克塽便出去打探消息,過了一個多時辰,垂頭喪氣的回來,說道在城中到處探問“殺龜大會”之事,竟沒一人得知。九難道:“‘殺龜大會’原來的訊息,公子從何處得來?”鄭克塽道:“兩河大俠馮不破,馮不催兄弟請天地會送信去臺灣,請我父王派人主持‘殺龜大會’,說道大會定本月十五日在河間府舉行,今兒是十一,算來只差四天了。”九難點點頭,緩緩的道:“馮氏兄弟?那是華山派的。”抬頭望著窗外,想起了昔年之事。
鄭克塽道:“父王命我前來主持大會,料想馮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接,哪知……哼……”神色甚是氣惱。齊樂心中又對他不屑地撇撇嘴,恭候迎接?呵呵。九難道:“說不定韃子得到訊息,有甚異功,以致馮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鄭克塽悻悻的道:“就算如此,也該通知我啊。”正說話間,店小二來到門外,說道:“鄭客官,外面有人求見。”鄭克塽大喜,急忙出去,過了好一會,興匆匆的進來,說道:“馮氏兄弟親自來過了,著實向我道歉。他們說知道我帶了二十幾人來,這幾天一直在城外等候迎接,哪知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城裏。現下已擺設了大宴,為我們洗塵接風,請大家一起去罷。”九難搖頭道:“鄭公子一個兒去便是,也別提到我在這裏。”鄭克塽有些掃興,道:“師太既不喜煩擾,那么請陳姑娘和齊兄弟同去。”九難道:“他們也不用去了,到大會正日,大家齊去赴會便是。”這晚鄭克塽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到了半夜,他的二十多名伴當也尋到客店,只是每個人手足上都綁了木板繃帶,看來大是不雅。
次日一早,鄭克塽向九難、阿珂、齊樂三人大講筵席中的情形,說道馮氏兄弟對他好生相敬,請他坐了首席,不住頌揚鄭氏在臺灣獨豎義旗,抗拒滿清。九難問起有哪人前來赴會。鄭克塽道:“來的人已經很多,這幾天陸續還有得來,定了十五半夜,在城西十八裏的槐樹坪集會。半夜集會,是防清廷的耳目。其實馮氏兄弟過于把細,有這許多英雄好漢在此,就是有大隊清兵來到,也殺他們個落花流水。”九難細問與會英豪的姓名,鄭克塽卻說不上來,只道:“一起吃酒的有好幾百人,為首的幾十人一一來向我為父王敬酒,他們自已報了門派姓名,一時之間,可也記不起那許多。”九難就不言語了,心想:“這位鄭公子徒然外表生得好看,卻沒什么才干。”齊樂也默默地吐槽了兩個字:“渣渣。”
在客店中又休養得幾日,九難傷勢已愈。她約束阿珂和齊樂不得出外亂走,以免遇上武林人物,多生事端。鄭克塽卻一早外出,直到半夜始歸,每日均有江湖豪俠設宴相請。到得十五傍晚,九難穿起齊樂買來的衣衫,扮成個中年婦人,頭上蒙以黑帕,臉上涂上黃粉,雙眉畫得斜斜下垂,再也認她不出本來面目。齊樂和阿珂則是尋常少年少女的打扮。鄭克塽卻是一身錦袍,取去了假辮子,竟然穿了明朝王公的冠戴,神采奕奕。九難久已不見故國衣冠,見了他的服色,又是歡喜,又是感慨。阿珂瞧他豐神如玉的模樣,更是心魂俱醉。只有齊樂暗暗罵了“人模狗樣,衣冠禽獸,繡花枕頭大草包”。
一更時分,延平王府侍從趕了大車,載著四人來到槐樹坪赴會。那槐樹坪群山環繞,中間好大一片平地,原是鄉人趕集,賽會,做社戲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鄭克塽一到,四下裏歡聲雷動,數十人迎將上來,將他擁入中間。九難自和阿珂、齊樂遠遠坐在一株大槐樹下。這時東西南北陸續有人到來,草坪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齊樂忍不住暗中感慨:“吳三桂結下的怨家也真多。”眼見一輪明月漸漸移到頭頂,草坪中一個身材魁梧,白須飄動的老者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在下馮難敵有禮。”群雄站起還禮,齊聲道:“馮老英雄好。”九難低聲道:“他是馮氏兄弟的父親。”想想在華山之巔,曾和他有一面之緣,那時她以“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俠相會,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其時馮難敵方當盛年,今日卻已垂垂老矣。他師祖穆人清,師傅銅筆鐵算盤黃真想來均已不在人世。至于他師叔袁承志呢?這人她當年對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幾年來,從沒得過他一點訊息。她這些年來心如古井不波,今晚乍見故人,不由得千思萬緒,驀地裏都涌上心來。
只聽得馮難敵聲音洪亮,朗朗說道:“眾位朋友,咱們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兒都知道是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為韃子所占,罪魁禍首,乃是那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四下群豪一齊叫道:“吳三桂!”眾人齊聲大叫,當真便如雷轟一般,聲震群山。跟著有的大叫:“大漢奸!”有的大叫:“龜*子!”有的大叫:“王**!”有的大叫:“我**十八**宗!”齊樂只覺無語得很,這些人是生怕山外有人聽不到嗎……眾人罵了一陣,聲音才漸漸歇了下來。馮難敵道:“大漢奸罪大惡極,人人切齒痛恨。今晚大伙兒聚集在此,便是要商議一條良策,如何去誅殺這奸賊。”
當下群雄紛紛獻計。有的說大伙兒一起去到云南,攻入平西王府,殺得吳三桂全家雞犬不留;有的說吳賊手下兵馬眾多,明攻難期必成,不如暗殺;有的說假如一刀殺了,未免太過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斷他雙手,令他痛苦難當;有的說還是用些厲害□□,毒得他全身腐爛。有個中年黑衣女子說道:最好將吳三桂全家老幼都殺了,只剩下他一人,讓他深受寂寞凄涼之苦。另一個中年男子道:他投降清朝,是為了愛妾陳圓圓為李闖所奪,不如去將陳圓圓擄了來,讓他心痛欲死。又有人道:吳賊雖然好色,但最愛的畢竟是權位富貴,最好是讓他功名富貴,妻子兒女都一無所有,淪落世上,卻偏偏不死。數百名豪杰大聲喝采,齊說:“如此懲罰,才算罰得到了家。”一名漢子說道:“滿清韃子對他十分寵幸,這賊子官封平西王,權勢熏天,殺他妻子兒女已然不易,要除去他的功名富貴,更是難如登天。”有個云南人站起身來,述說吳三桂如何在云南欺壓百姓,殺人如麻的種種慘事,只聽得群雄更是義憤填膺,熱血如沸。好幾人都道,讓吳三桂在云南多掌一天權,便多害死幾個無辜百姓。但如何鋤奸除害,卻是誰也沒真正的好主意。
這時馮難敵父子所預備下的牛肉,面餅,酒水,流水價送將上來,群豪歡聲大作,大吃大喝起來。這些豪士酒一入肚,說話更是肆無忌憚,異想天開。眾人吃喝了一會,馮難敵站起來說道:“咱們都是粗魯武人,一刀一槍的殺敵拼命,那是義不容辭,于天下大事卻見識淺陋,現下請顧亭林先生指教。顧先生是當世大儒,國破之后,他老人家奔波各地,聯絡賢豪,一心一意籌劃規覆,大伙兒都是十分仰慕的。”群豪中有不少識得顧亭林,他的名頭更十有□□都知,登時四下裏掌聲雷動。人群中站起一個形貌清癯的老者,正是顧亭林。他拱手說:“馮大俠如此稱讚,實在愧不敢當,剛才聽了各位的說話,個個心懷忠義,決意誅此大奸,兄弟甚是佩服。古人道:‘眾志成城’,又有言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大伙兒齊心合力,決意對付這罪魁禍首,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咱們也終能成功。”群雄哄聲大叫:“對,對!一定能成功。”顧亭林道:“眾位所提的計謀,每一條均有高見,只是要對付這奸賊,須得隨機應變,難以預擬確定的方策。依兄弟愚見,大伙兒分頭并進,相機行事。第一,當然是不可洩露風聲,令這奸賊加緊防范;第二,是不可魯莽,事事要謀定而后動,免得枉自送了性命;第三,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要為了爭功搶先,自相爭斗,傷了義氣。”群豪都道:“是,是,顧先生說得不錯。”
顧亭林道:“今日各派、各幫會英雄好漢聚會。此生如果各干各的,力量太過分散,結成一個大幫呢,為數實在太多,極易為韃子和吳賊知覺,不知各位有何良策?”群豪沈默了一會。一人說道:“不知顧先生高見如何?”顧亭林道:“以兄弟之見,這裏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咱們一省結成一盟,一共是一十八個殺龜同盟。唔,‘殺龜盟’聽來不雅,不如稱為‘鋤奸盟’如何?”群豪紛紛鼓掌叫好,說道:“讀書人說出來的話,畢竟和我們粗人大不相同。”
顧亭林來參與河間府“殺龜大會”之前,便已深思熟慮,覺得群豪齊心要誅殺吳三桂,大家一鼓作氣,勇往直前,要殺了他也未必不能成事。但真正大事還不在殺這漢奸,而是要驅除胡虜,光覆漢家江山。如為了誅殺一人而致傷亡重大,大損元氣,反而于光覆大業有害。學武之人門戶派別之見極深,要這數千英豪統屬于一人之下,勢難辦到。大家為了爭奪“盟主”之位,不免明爭暗斗多生嫌隙。失敗之人倘若心胸狹隘,說不定還會去向清廷或吳三桂告密。但如分成一十八省,各舉盟主,既不會亂成一團,無所統轄,而每省推舉一位盟主也容易得多。這十八省的“鋤奸盟”將來可逐步擴充,成為起義反清的骨干。他一倡此議,聽群豪立表讚成,甚為欣慰。馮難敵道:“顧先生此意極是高明。眾位既無異議,咱們便分成一十八省,各組‘鋤奸盟’,每一省推舉一位盟主。咱們分省立法,不依各人本身籍貫,而是瞧那門派幫會的根本之地在什么省。例如少林寺的僧俗弟子,不論是遼東也好,云南也好,都屬河南省。華山派弟子都屬陜西省。眾位意下如何?”群豪均道:“自該如此。否則每一門派,幫會之中,各省之人都有,分屬各省,那是一團糟了。”
有一人站起來說道:“像我們天地會,在好幾省中都有分堂,總舵的所在地遷移無定。請問該當如何歸屬?”齊樂見說話之人乃是錢老本,心想:“原來他也來了,不知青木堂的兄弟們來了幾人。那徐天川既不在神龍島,又是否回了京城。”馮難知朗聲道:“顧先生說,天地會廣東分堂的眾位英雄屬廣東,直隸分堂的屬直隸。咱們只是結盟共圖大事,并不是拆散了原來的門派幫會。‘鋤奸盟’的盟主的職責,只是聯絡本省英豪,以求群策群力。至于各門派、各幫各會的事務,自然一仍其舊,盟主無權干預。各省盟主,也不是高過了各門派的掌門人,各幫會的幫主。”群豪之中本來有人心有顧慮,生怕推舉了各省盟主出來,不免壓低了自己,聽得馮難敵如此分剖明白,更無疑憂。當下一省省的分別聚集,自行推舉。
齊樂打趣道:“師傅,以您老人家的身份武功,原該做總盟主才是。”九難“嘿”的一聲,說道:“這些話以后不可再說,給人聽見了,沒的惹人恥笑。”在她心中,與會群豪之中,原無一人位望比她更尊。這大明江山,本來便是她朱家的。說到武學修為,她除了學得木桑道人所傳的鐵劍門武功之外,十余年前更得奇遇,百尺竿頭又進一步,與當年木桑道人相比,也已遠遠的青出于藍,環顧當世,除了那個不知所蹤的袁承志之外,只怕再無抗手了。
草坪上群雄分成一十八堆聚集。此處疏疏落落的站著七八十人。那都是和九難相類的奇人逸士,既不愿做盟主,也不愿奉人號令。顧亭林和馮難敵明白這些武林高人的脾性習性,也不勉強,心想他們既來赴會,遇上了事,自會暗中伸手相助。過不多時,好幾省的盟主先行推舉了出來。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聰禪師,湖北省是武當派掌門人云雁道人,陜西省是華山派掌人“八面威風”馮難敵,云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劍聲公子,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鄭克塽,都是眾望所歸,一下子就毫無異議的推出。其他各省有些爭執了一會,有些爭持不決,請顧亭林過去秉公調解,終于也一一推了出來。其中三省由天地會的分堂香主擔任盟主,天地會可算得極有面子。當下各省盟主聚齊在一起,但一點人數,卻只一十三位,原來晦聰禪師、云雁道人等都沒有赴會,由其門人弟子代師參預。馮難敵朗聲說道:“現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經推出,兄弟不當眾宣布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以免洩露機密。”眾盟主商議了一會,馮難敵又道:“咱們恭請顧亭林先生與天地會陳總舵主兩位,為一十八十鋤奸盟’的總軍師。”群雄歡聲雷動。齊樂聽師傅如此得群豪推重,又喜又憂,她知陳近南為鄭克塽所不喜與此事也是極有關系的。當下各省豪杰分別商議如何誅殺吳三桂,東一堆,西一簇,談得甚是起勁。
九難帶了齊樂、阿珂回到客店,次日清晨便雇車東行。九難知道群雄散歸各地,一路上定會遇上熟人,是以并不除去喬裝。行出十余裏,身后馬蹄聲響,數十乘馬追了上來,阿珂臉上登現喜色。但這數十騎掠過大車,毫不停留的向東疾馳,阿珂臉色又暗了下來。齊樂笑道:“可惜,可惜!”阿珂道:“可惜什么?”齊樂道:“可惜不是鄭公子追上來。”阿珂道:“他……他追上來干什么?”齊樂道:“或許他請你去臺灣玩玩呢。”阿珂哽咽難言。九難知道女徒心事,斥道:“齊兒,別老是使壞,激你師姊。”齊樂笑著答應:“是,是。”
三人行到中午,在道旁一家小面店中打尖,忽聽馬蹄聲響,又有數騎自西而來。一行人來到面店之外,下馬來到店中,有人叫道:“殺雞,切牛肉,做面,快,快!”紛紛坐下。齊樂一看,心中有些欣喜,總算看到徐天川了,那伙人中錢老本,關安基,李力世,風際中,高彥超,玄貞道人,樊綱一干天地會青木堂的好手也全在其內。她想此刻眾人如上前相認,各種各樣的事說個不休,又見我另拜的師傅,多半要不開心,不如裝作不見為妙,當下側身向內,眼光不和他們相對。
過了一會,徐天川等所要的酒菜陸續送了上來。眾人提起筷子,正要吃喝,忽然馬蹄聲響,又有一伙人來到店中。有人叫道:“殺雞,切牛肉,做面,快,快!”阿珂喜極而呼:“啊,鄭……鄭公子來了。”原來這一伙人是鄭克塽和他伴當。他聽得阿珂呼叫,轉頭見到了她,心中大喜,急忙走近,道:“陳姑娘,師太,你們在這裏,我到處尋你們不見。”
那面店甚是窄小,天地會群雄分坐六桌,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已無空桌。鄭府一名伴當向徐天川道:“餵,老頭兒,你們幾個擠一擠,讓幾張桌子出來。”昨晚“殺龜大會”之中,鄭克塽身穿明朝服色,人人註目,徐天川等都認得他,天地會是延平郡王的部屬,原有讓座之意,只是這伴當言語甚是無禮,眾人一聽,都心頭有氣。玄貞道人罵道:“**的,什么東西?”李力世使個眼色,低聲道:“大家自己人,別跟他一般見識,讓個座位無妨。”當下徐天川,關安基,高彥超,樊綱四人站起身來,坐到風際中一桌上去,讓了一張桌子出來。
這時鄭克塽已在九難的桌旁坐下。阿珂向齊樂瞥了一眼,齊樂見狀,道:“鄭公子一到,你就不喜歡我坐在一起。正好,見了他,我也吃不下面。”沒等阿珂反應,就笑了笑走到徐天川身旁坐下,低聲道:“大家別認我。”徐天川等一見,都是又驚又喜。這些人個個都是老江湖,機警十分,一聽她這么說,立時會意,誰都不動聲色。齊樂又低聲道:“咱們只當從未見過面,徐三哥,你去跟大家說說。”徐天川站起來,走到李力世一席上,低聲道:“本堂齊香主駕到,要大伙兒裝作素不相識。”李力世等頭也不回,自顧喝酒吃菜,心下均自欣喜,片刻之間,每一桌都通知到了。
那邊桌上鄭克塽興高采烈,大聲道:“師太,昨晚會中,眾家英雄推舉我做福建省的盟主。大家商議大事,直談到天亮。我到客店中一找,你們已經走了,一路追來,幸喜在這裏遇上。”齊樂聽見,差些把嘴裏的面噴了出來,心中詫異:“鄭克塽是個傻x嗎?!”果然聽九難道:“恭喜公子。不過這等機密大事,別在大庭廣眾之間提起。”鄭克塽道:“是。好在這裏也沒旁人,那些鄉下粗人,聽了也不懂的。”原來天地會群雄都作了鄉農打扮,一個個赤了雙足,有的還提著鋤頭釘耙。昨晚會中人多,鄭克塽卻不認得。齊樂心中忽就有了壞主意,笑瞇瞇的低頭吃面,低聲道:“這家伙囂張得很,這幾天在河間府到處吹牛,說咱們天地會是他臺灣延平王府的下屬,說總舵主見了他,恭恭敬敬的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又說咱們什么堂的香主蔡老哥,從前是他爺爺的馬夫,什么堂的香主李老哥,又是給他爺爺提便壺的……”關安基怒道:“哪有這等事!蔡香主,李香主雖曾在國姓爺部下,都是上陣打仗的軍官……”徐天川低聲道:“關夫子,小聲些。”關安基點點頭。齊樂又道:“他還說了好多陰損咱們青木堂尹香主的壞話。旁人說道尹香主早已歸天了。這小子說:‘是啊,這姓尹的武藝低微,為頭兒又次,我早知道是個短命鬼……”關安基怒極,舉掌往桌上重重拍落,徐天川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齊樂眼見火勢差不多了,臉上就帶有憂色,說道:“這小子胡說八道,本來也不打緊。只是他一路上招搖,說了咱們會中的許多機密大事,逢人便說切口,什么‘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自稱是坐在紅花亭頂上的,總舵主燒六柱香,他自己便燒七柱香。聽的人不懂,他就詳細解說……”群雄一齊搖頭,會中這等機密如此洩露出去,要是落入朝廷鷹爪耳中,天地會兄弟人人有性命之憂,眼見鄭克塽神色輕浮,所帶所伴當飛揚跋扈,這哪裏還有假的?何況剛才便聽到他在對一個婦人大談昨晚“殺龜大會”之事,得意洋洋的自稱當了福建省盟主。終于有人忍不住道:“我看咱們非得殺殺他的氣勢不可,否則大事不妙。”見群雄都緩緩點頭,齊樂便道:“咱們請風大哥去揍他一頓,卻也別打得太厲害了,只是教訓教訓他。待會我出來抱打不平,請風大哥假意輸給我。”風際中微微點頭。齊樂又道:“錢老本,昨晚你在會中說過話,只怕這小子認得你。”錢老本低聲道:“是,我先避開了。”
鄭府眾伴當中兀自多人沒座位,一人見天地會群雄桌上尚有空位,在徐天川背上輕輕一拍,道:“餵,那邊還有空位,你們再讓張桌子出來。”徐天川跳起身來,罵道:“讓了一張桌子還不夠?老子最看不慣有錢人家的公子兒子,仗勢欺人。”一聲咳嗽,一口濃痰呼的噴出,向鄭克塽吐去。鄭克塽正和阿珂說話,全投提防,待覺著風聲,濃痰已到頰邊,急忙一閃,還是落在頭頸之中,滑膩膩的,甚為惡心。他忙掏出手帕擦去,大怒罵道:“幾個鄉下泥腿子這等無法無天,給我打!”一名伴當隨即向徐天川便是一拳。徐天川叫道:“啊喲”,不等拳頭打到面門,身子已向后摔出去,假意跌得狼狽不堪,叫嚷:“打死人哪,打死人哪!”鄭克塽和阿珂哈哈大笑。風際中站起身來,指著鄭克塽喝道:“有什么好笑?”鄭克塽怒道:“我偏要笑,你管得著么?”風際中一伸手,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鄭克塽又驚又怒,撲上去連擊兩拳。風際中左躲右閃,轉身逃出門外。鄭克塽追了出去,向風際中迎面一拳,風際中斜身避開。風際中明白齊樂的用意,要盡量讓這鄭公子出丑,壓低他的氣焰,只東一拳,西一腳的跟他游斗。
徐天川叫道:“咱們河南伏牛山好漢的威風,可不能折在這小家伙手裏。”群雄跟著吆喝,大家知道戲弄一下這少年雖然不妨,卻不能讓他認出眾人來歷,喝罵叫嚷的話也甚有分寸,沒半句辱及他家門。李力世喝道:“咱們伏牛山這次出來做案,還沒發市,正好撞上這穿金戴銀的小子,把他抓了去,叫他老子拿一百萬兩銀子來贖票。”鄭府眾伴當見公子一時戰不下這鄉下人,聽得眾人呼喝,原來是伏牛山的盜匪,當即取出兵刃,殺將過去。徐天川,樊綱,玄貞道人,高彥超,關安基,李力世等一齊出手,登時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熱鬧。
鄭府那些伴當雖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選的衛士,又怎及得上天地會群雄,兼之數日前被眾喇嘛折斷手足,個個身上負傷,不數合間便被一一制服。天地會群雄手下留情,只是奪去他們兵刃,將之圍成一圈,執刀監視,并不損傷他們身子。那邊鄭克塽斗得十余合,眼見風際中手腳笨拙,跌跌撞撞,似乎下盤極為不穩,當下抖擻精神,將生平絕技盡數施展出來。他有心要在阿珂面前炫耀,以博美人青睞,揮拳生風,踢腿有聲,著著進逼。風際中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往往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過。阿珂瞧得心焦,不住低叫:“啊喲,可惜,又差了一點兒。”齊樂心下首次對阿珂有些反感,只覺她不止眼光差得很,為人也是頗為膚淺。倘若這幾人并不是天地會群雄,真只是幾個鄉間百姓,因先前被富家公子仗勢欺人而動怒,動起手來哪閃得了幾下,不早被打趴在地了,想來就算這樣阿珂也只會因為鄭克塽得以出氣而拍手叫好吧!齊樂想了想,走近九難身邊,說道:“師傅,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愈,這些大盜兇悍得緊,待會鄭公子如果落敗,你老人家別出手罷。”阿珂怒道:“你瞧他全然占了上風,怎會打輸?真是瞎三話四。”齊樂剛想駁嘴,九難微笑道:“這些人似乎對鄭公子并無惡意,只是跟他開開玩笑。這一位對手,武功可比鄭公子強得太多了。”阿珂不信,問道:“師傅,你說那強盜的武功高過鄭公子?”九難微笑道:“那還有說?這武功著實了得,只怕也未必是伏牛山的強盜。倘若他們真是強盜,嘴裏就不會亂說亂嚷,說什么要綁票做案。”齊樂心想:“畢竟九難眼光高明。”說道:“那么弟子去勸他們別打了罷?”阿珂有些猶豫看向齊樂,道:“你有什么面子,什么本事?能勸得他們動?”齊樂道:“這強盜武功雖高,拳腳中卻有老大破綻。鄭公子斗他不過,我在十招之內,定可打得他落荒而逃。”九難知她武功低微,但說不定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足以制勝,說道:“這伙人看來不是壞人,不可傷了他們性命。”頓了一頓,又道,“那些下三濫的下蒙汗藥,放毒之類手段,若不是面臨生死關頭,決不可使。你已是我鐵劍門的門下,可不能壞了本派名頭。”齊樂道:“是,是。我聽師傅的話,決不損傷他們便是。”九難嘆了口氣,忽然想起當年華山之巔,鐵劍門掌門人玉真子來向木桑道人尋釁之事。玉真子□□擄掠,無惡不作。說到鐵劍門的名頭,一來門下人丁寥落,名聲不響,二來由于玉真子之故,實在也沒什么光彩。這小弟子輕浮跳脫,如不走上正途,只恐將來成了玉真子的嫡系傳人,那可大大不妥了。齊樂見她忽有憂色,不明白其中道理,只道她瞧出天地會群武功不弱,怕自己難以應付,便道:“師傅你盡管放心,我絕不使那些師傅你不喜的招式也可救鄭公子的性命。”阿珂啐道:“又來胡說了。鄭公子轉眼便贏,要你救什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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