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住店

更新時間2013-9-18 11:02:08 字數：3334

蘇簡沒有想到過，原來這個世界也是有長城的。只是這座長城與她在另一世見到的那座綿延崇山峻嶺之間的長城有所不同。原來，北地與中原之間隔著一座連綿的大山，叫做祁山，這長城就修在祁山之間，依據山勢，在低矮之處筑起城墻，山與城墻一道，將天元與“北地”分隔開。

這長城高近五丈，極為宏偉，據說建造的時間比始帝建朝的時間還要早，起先是為了抵御祁山北面的游牧人而建。直到始帝承天啟建朝，“善敗將軍”沐殊然領了天冶部，出得長城以外，修筑了聚云、流風等數座大城，接下來是幾百年的經營，北地終于開始有如中原一般繁華。早先在此生存的游牧人，要么被天冶部同化，開始過上定居的生活，未被同化的則去了絕北之域繼續遵循著原有的生活方式，還有一些人干脆去了西面，成為了天鈞部的一部分。

天冶部與天元朝的關系一直處在一種曖昧不明的狀態之中。自武睿帝下令西征之前，天冶部早已斷了朝貢，但是天冶與天元之間一直相互通商，邊境上也一直相安無事。甚至每一任天冶部主即任之時，都會親至天京城覲見天元皇帝。然而唯獨這一任天冶部主沐永洛從父親手中接過部主之位的時候，胡亂找了些理由沒有親往天京朝見永徽帝。而據木清寒說，常年來天冶部一直與天炎部關系密切，兩部不僅互有往來，私下裏也可能曾經有互助的盟約。

但不管怎樣，至少在天元朝與天冶部的邊境之處，看不出什么異常。木清寒與蘇簡都是商賈打扮，遞上事先準備好的通關路引與名牒之后，邊境上的天冶部士兵大手一揮，蘇木二人便輕松地從長城下的城門中穿過，來到了“北地”天冶部。

蘇簡早先曾聽木清寒說過北地風物，如今入了北境，忍不住地在馬上東張西望，四處打量，像足了一個隨家中長輩出來見世面的商家子弟。然而木清寒卻在她耳邊輕聲提點，告訴她這裏早已經出了陰衛的勢力范圍，要她事事小心。

蘇木兩人問清楚道路，便沿著通往聚云城的官道緩緩北上。算來這時節已經是初夏了，陽光極好，但是照在身上卻沒有足夠的暖意，官道之上來往之人中還有不少連厚重的棉服都未脫去的。兩人行至酉時三刻，只見太陽依然高高地在地平之上，還沒有要落山的意思。而他二人此刻都覺得饑餓疲憊，于是決定找個地方歇宿。

然而官道旁卻只有一家客棧，叫做云聚客棧。店名大氣，店面也夠敞亮，只是金字寫就的招牌卻歪歪斜斜地釘在門上方。蘇簡與木清寒兩人立在客棧之外，就聽到裏面一陣吆五喝六之聲，不少住店的客人在此喝酒。

這時，一名小二從店門口走出來，“嘩”地朝店外潑了一盆水，將將要濺在蘇簡身上，蘇簡連忙向后倒縱了一步，才躲開了這污水濺身之厄。那名小二這才註意到蘇木二人，沒啥好氣地問：“兩位是要住店那，還是只是用飯？”他瞟了一眼二人，就又回過頭去，像是背書一般，道：“這官道上，方圓二十裏，就我們云聚一家客棧，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嘍！”說著，將肩上搭著的一條桌布撣了撣，轉身便向店內走去。

木清寒這時踏上一步，朗聲道：“這位小哥，我倆住店?！闭f著將兩人坐騎的韁繩遞給那小二，回身對蘇簡淡淡說道：“走吧！”

那小二聽二人這般說，面上馬上堆起了笑容，恭敬地接了韁繩，回身吆喝了一句：“二位客官住店——”

客棧中一名女子“唔”的一聲應了，接著蘇木二人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招呼：“二位客官，裏面有請！”只因那聲音太過柔媚，蘇簡聽了，竟微微有點臉紅。然而木清寒卻面色如常，絲毫不為所動，當先踏進了這云聚客棧。

蘇簡跟在木清寒身后也走了進來，只見一名女子半伏在柜臺之上，正在點算著什么，正眼也不看二人。然而，木清寒只是淡淡地道：“店家，兩間上房。”那柜臺上的女子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嫵媚的臉龐。正巧有幾絲秀發垂落在她眼前，她只慢慢地伸出一只手，輕輕地將散發撩開，一雙水汪汪的秀目抬起來，看向二人，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那女子對木清寒說道：“這位客官，小店的上房只余一間，不過房中床鋪足夠寬敞，兩位客官既是一起來的，可不可以……”她故意不說下去，美目流轉，遙遙地向木清寒送了不少秋波過去。

木清寒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蘇簡，蘇簡這會兒正專心致志地數著地上的螞蟻。木清寒無奈，便點了點頭，道：“煩勞店家了?！?

恰在此時，店中那吆五喝六的酒客之一突然喚道：“璟娘，快些過來，下酒的菜不夠了，老板娘來湊個數！”

那名叫璟娘的女子啐了一口應道：“老戴，你個老不死的沒事消遣老娘，沒菜了不會叫后廚么？”一句話沖口而出，瞬間顛覆了蘇簡對這嬌媚美娘的印象。而那名叫老戴的酒客，拎著一斛酒，醉醺醺地從大堂一角走出來，斜著眼看了看蘇木二人，問：“璟娘，這是你的新相好么？怎么一個這么老，一個這么??？”

璟娘“呸”的一聲，走出了柜臺，柔柔地道：“兩位客官，莫理會這老醉鬼，且隨璟娘來去看看二位客官的上房?！闭f著，腰肢輕擺，當先帶路，引著蘇木二人向著二樓客房走去。

客房果然如璟娘所言，還挺寬敞，臨窗一側是一張極寬的床榻，確實兩人睡也不會太擠。只不過蘇簡撇撇嘴，心想，一男一女出門只得一間上房的橋段甚是常見，只是輪到自己頭上也挺郁悶的。雖說自己是女子，可是人家木先生也不知道呀！再說了，哪有不讓年長之人睡床鋪的道理。她這么想著，心中便做好了夜裏打地鋪的準備。

木清寒四下看了看，點點頭，道：“謝了，我們今日就住這間便罷。店家，有沒有飯菜可用？”那璟娘輕笑一聲，道：“自然是有的，這就吩咐廚房給客官炒幾個小菜，二位再來一壺酒，可好？”

正在此刻，只聽樓下那老戴大聲說道：“璟娘，聽說你那相好去南方了？”璟娘不答，一副笑容僵在了臉上。倒是木清寒回了她一句，道：“酒倒不必了，店家撿拿手的炒幾個菜就好?！边@時那老戴不知和其余幾個酒客說了什么，高聲笑起來，道：“這會兒去南方，不是替天炎部當了炮灰又是什么？”

蘇簡分明見到那璟娘臉上閃過一絲恨意，可是這種神色一閃而過，片刻間，璟娘又神色如常地向蘇木二人告了罪，自行下樓去安排二人的飲食。

木清寒掩上房門，囑咐蘇簡飲食等諸事都要小心。說畢便坐在窗口靜靜地聽樓下的動靜。

少時后廚將二人的飲食送到，雖然不甚精致，可是也有葷有素，菜品分量相當大，怕是四個人也盡夠吃了。木清寒一一用銀針試過，便囑咐蘇簡快吃。

兩人只吃了一會兒，便聽見樓下一陣喧嘩。蘇簡只聽見有人喉嚨中“嗬嗬”的響著，接著是人體倒在地上的聲音。這時有人大叫起來：“璟娘、璟娘——”，過了一會兒又是那人呼喊道：“璟娘，老戴飲了這酒，怕是中毒了！”大廳之中，聽了“中毒”二字，立時亂作一團。

只聽“錚”的一聲，蘇簡從窗中偷眼看去，見到璟娘身前一把剔骨尖刀戳在桌面上，而璟娘則坐在桌上，一只穿著繡鞋的玉足懸在半空一上一下地晃著，另一只足踏在椅上。只見她舉杯一口飲盡，道：“這么好的酒，直如天上瓊漿！”說著看看倒在地上的老戴，道：“戴客官，你怎么這么沒有福氣，享受這人間極品好酒呢？”

此刻那老戴還沒有死，只是看神色難受異常，呼吸困難，臉都漲成了紫黑色，口中不斷地荷荷而呼，伸手去抱璟娘的小腿。那璟娘突然一拍桌面，廳中只聽“啪”的一聲大響，璟娘暴喝一聲：“你們這些作死的，就是想訛酒錢。我葉璟娘如今當了眾人的面，飲了老戴剛才飲的酒。說要敢再說酒裏有毒，就再上來試試?！币谎约瘸觯瑥d中再沒有人開腔，良久，才有一人怯怯地道：“老戴怕是發了急病，老板娘行行好，讓我等帶了他去看大夫吧！”

葉璟娘聞言，將那柄剔骨尖刀從眼前桌面上拔了出來，一只纖纖素手上下來回撫摸著那雪亮的刀刃，道：“好是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是我這柄尖刀，只認金銀錢財，不認慈悲心！”

那些酒客聞言，反而松了一口氣，爭先恐后地伸手到衣袋裏掏了銀子出來，都是雙手奉上，捧到璟娘跟前。璟娘不緊不慢地收了銀子，還將那些酒客揶揄一番，突然喝道：“滾！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少在老娘跟前現世！”眾人聽了此話，如逢了大赦一般，爭先恐后地搶出門去。只有一兩人還記得將躺在地上的老戴扶了出門。葉璟娘將錢袋裝得鼓鼓的，滿意地拍了拍，抬起頭，雙目正對上蘇簡的視線。

蘇簡一嚇，連忙縮了回來。這時，她看著滿桌的飯菜，也已經沒了胃口，再也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