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七天

更新時間2013-9-24 9:02:36 字數：3111

沐永洛向七王永熙提出，由永熙出面，去流風城沐永澤那裏勸降，并且提出要以蘇簡為質，留在城中。

永熙淡淡地道：“當年匆匆一面，對令弟印象已經不太深了。還請部主將流風城及流風城主的一應資料交與本王。”

沐永洛雙眉一挑，道：“殿下這是答應了？”

永熙沒有說話，只是抬頭，目光在蘇簡面上停留了片刻，道：“還能有別的選擇么？部主既能有此決斷，永熙亦認為這是天冶部百姓之福。只是，部主希望本王何時動身？”

蘇簡也抬頭看了一眼沐永洛，只見他那如玉的面頰上竟泛著一種奇異的青色，旁邊葉璟娘死死地咬著唇，在唇下留下一排齒印。沐永洛聞言開口：“流風城距此地大約是三日路程，殿下如能夠在七日之內返回聚云城，在下能保這位蘇姑娘性命無虞。”

聽到沐永洛最后一句，永熙“霍”地站了起來，厲聲喝道：“沐永洛，你——”

這時沐永洛身后兩名侍從突然搶上來按住蘇簡，一人強按住她的兩頰，迫她張開口，另一人將一杯苦澀的液體，倒入了她的口中。蘇簡嗆得滿臉是淚，拼命掙扎之下，仍是盡數吞進了腹中。兩人見事成，稍稍松開了蘇簡，這時蘇簡突然飛起一腳，正踹中其中一人的小腹，那人“哎呀”一聲向后倒去。蘇簡趁勢朝旁邊一滾，掙脫了另外一人，她乘著背對著沐永洛，立即用食指伸進口中催吐，前世裏教救治誤食毒物，都是這么做的。

誰知背后一個柔軟的身體抱住了自己，一個低低的聲音說道：“千萬別，這是七天的分量，你若吐出的越多，就越會提前發作。”是葉璟娘的聲音，蘇簡一怔，葉璟娘自后輕輕地說道：“你的七王殿下一定能救你的。”說著她自后將蘇簡的雙臂反剪過來，又示意其余侍者將蘇簡手上戴著的鐐銬去了，換了另一副，自后將蘇簡的雙臂銬住，接著擺出一副凜然的神情，上前護衛在沐永洛身側。

永熙面無表情，立在沐永洛對面，逼視著沐永洛。沐永洛漸漸地有些支持不住，隨即將頭轉開，不再看向永熙，卻道：“殿下放心，只要殿下在七日之內，能夠將舍弟帶回城中，永洛擔保蘇姑娘服下的就只是強身健體的良藥而已。只不過……”沐永洛望著蘇簡，面上掛著一絲得意的笑容，說道：“如果殿下不能夠在七日之內，又或是帶入城中的不止舍弟一個人……”

“那對不起，永洛的記性不太好，屆時想不起來這斷腸飲的解藥放在那裏，就要生生看著這位蘇姑娘腸斷哀號至死，這就不好了。”

蘇簡心中，將前世今生聽過的所有罵人話，都冠在了沐永洛名字的前面。她憤憤地不斷掙扎，直到自己手腕上的皮膚火辣辣地疼，知道已經磨破了皮，這才消停了些，雙眼死死地盯著沐永洛。

“部主，那本王立刻動身去流風便是。只是，真的要本王這番模樣去見永澤么？”永熙抬起雙手，只聽“叮叮”作響，他雙手之上帶著一副玄黑色的鐐銬。沐永洛點了點頭，便有人上前，為永熙解開了身上手上的鐐銬。沐永洛不耐煩地說：“替蘇姑娘也解開了，璟娘好生照看著。”

蘇簡甫得自由，撫了撫腕上的傷口，抬起雙目向永熙面上看去，而永熙也正望著她，眼中有一絲憐惜，一絲悔意、一絲擔憂。突然，他大步上前，雙手將蘇簡攬入懷中，蘇簡的心就似不再跳動了一般，她靜靜地，只伏在這個有著溫暖氣息的懷抱裏。恍惚之間她覺得此生自己都在追逐這份溫暖，豈知剛剛伸手觸摸到，已經是日漸黃昏，冰冷的長夜就要來臨。

沐永洛譏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唉呀呀這般兒女情長真是動人那，又不是什么生離死別！王爺如能按時帶永澤回城，那永洛一定會為王爺與蘇姑娘送上一份新婚大禮！”

“這真的不是生離死別么？”蘇簡心中想著，她的身體似乎一分一分地流失著生氣，呼出的每一口氣似乎都是死亡的前奏。“這個世界本來不應有我，或許這樣才不會給他帶來羈絆吧！”蘇簡想到這裏，長久以來一直支持她的一根神經似乎就此徹底松了，她再也無力掙扎，她玩不下去了，可是她又倍感惋惜，于是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望著永熙的雙眼——“再見了，殿下，木先生，只能為你做這些了。”

永熙一楞，知道蘇簡已萌死志。“蘇校尉，你將本王看得也忒經不起事了。”他將蘇簡推開一尺，直直地看著她的面孔，說：“本王將你帶來聚云城，就一定要原樣好端端地帶走。”說著他板起臉極嚴肅地道：“在聚云城好好等著本王，這是軍令。”

蘇簡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然被永熙瞧了個一清二楚，可是她心情激蕩之下，似乎連點頭答應的力氣都沒有，她的唇一直在哆嗦著，牙齒輕輕相叩發出撞擊聲。然而永熙卻全然換了一副口吻，接下去道：“蘇校尉啊，與你說了多少次，有些不該你背負的，就不要背負——”蘇簡抬頭，淚眼模糊之中見永熙轉了轉眼珠，面上全是笑意，可是說出來的話竟然完全就是木先生的腔調——“可是有些該背負的，比如性命之類，事到臨頭，總得背到底吧！”蘇簡聽著，忍不住就想笑出來，啐了一口道：“那我就等你七日，你若不回來，我便做了鬼，魂魄也要去找你！”

永熙卻突然雙手扶住蘇簡的雙肩，用自己的額頭緊貼著蘇簡的額頭，輕聲道：“無論事成與否，七日后我都會回來，事若不成，我向你陪罪，與你一同赴死。”蘇簡聽到這最后一句，淚水“嘩”的一下全都涌了出來，在面上肆意奔流著。然而永熙卻像無事一般，松開了蘇簡，淡淡地與沐永洛道別，請沐永洛靜候好音，接著便自行與從人一道，離開聚云殿，離開了蘇簡的視線。

蘇簡只覺得此生的眼淚都要在此時流盡了，可是卻不想讓沐永洛看笑話。永熙既已離開，蘇簡強按下心中的激動，擦凈了面上的淚水，她手腕上的傷沾上自己的淚水，一跳一跳地疼，可是蘇簡就像沒有察覺似的，只是淡然地向沐永洛告別，接著對葉璟娘道一聲：“走吧！”葉璟娘似乎為她這反客為主的舉動十分驚訝，匆匆對沐永洛行了一禮，也隨著蘇簡離開。

而當蘇簡跟著葉璟娘回到了那囚籠小院，才發覺，這七日，背負這一個或生或死的大懸念，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輕易挨下來的，怎么辦？

第一日，蘇簡悶坐半晌之后，叫人送來紙筆，大刀金馬地在桌前憋了半晌，這才想起往日能替她捉刀之人，皆不在身側，于是斷了寫一部《蘇家有女從軍記》自傳體巨著的想法。

第二日，蘇簡列了一張長長的吃食清單，著人遞給葉璟娘，要她一一安排做了。葉璟娘不知得了誰的吩咐，對蘇簡的要求一概不會違拗，盡量滿足，于是便送進來滿滿一桌吃食。蘇簡只挑賣相好的略嘗了嘗，然后把一桌吃食都送了仆婦門房守衛，氣得葉璟娘砸了送到她手邊的一碟八寶芝麻糕。

第三日，蘇簡要求逛街看戲，沐永洛親自準了，于是蘇簡掛著鐐銬在街市上逛了逛，頗有些死囚游街的味道，若非有人阻止，蘇簡就要在大街上大喊“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條好漢”之類戲文裏的話了。

第四日，囚籠小院上上下下基本已經被蘇簡玩怕了，豈知蘇簡突然消停了下來，將第一日要來的紙筆都拿出來，畫上大大小小的圓圈，又做了不少標註，一直寫到深夜才寫完，當下密密縫在一只羊皮卷裏，交給葉璟娘——“我若有事，請交給天京城泰武侯府蘇筇。”葉璟娘對蘇簡今日一天的消停已經不太習慣，對蘇簡竟然托付于己則更是驚異非常。

第五日，蘇簡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醒來之后就望著北域的藍天發呆。是呀，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其實無論成敗，永熙都須今日啟程，才有可能在第七日大限到來之際，趕回聚云城。也就是說，今日一過，自己的生死就是人力再不可為之。那囚籠小院之中的守衛看見蘇簡皺了眉，滿面愁云地看著窗外，都是心中戒備。豈料蘇簡下午隨手指點了楊媽她們打葉子牌，教了種新玩法，將一眾下人的胃口都吊了起來，大家興致勃勃地一直玩到深夜，就差連裏衣褲子也輸了給蘇簡。因此當蘇簡將面前的銀錢推還給眾人的時候，小院裏“轟”的一聲叫好。

第六日，永熙依舊音訊全無，蘇簡不再花樣百出，只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她早已打定主意這一日要留給自己的。葉璟娘吩咐了眾人不得打擾，自己悄悄進屋看了幾回，都只見蘇簡一個人傻坐著，面上不時露出笑容，有時想到歡愉之處會格格地笑出聲來。葉璟娘心下不禁有些惻然，輕手輕腳地為蘇簡掩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