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崔鈺不知道上頭發生何事，只是被玄帝黑袍一卷落到地面，紅霧如影隨形，他避無可避，周身被利刃割開一樣，好似千刀萬剮，喉間宛若被人扼住，抬起頭，那穿著青衣的姑娘手裏的香爐也拿不穩。

她白色飄帶不知被吹到哪裏，金瞳之中夾雜著紅光，牢牢看著他，崔鈺此時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總之那場陰差陽錯之后，她已經很少這樣正視自己了。突的見到她跌落鬢發之中豆大的汗珠，崔鈺才知，這紅霧不止是他，對她亦是有效的。

她掌心一拍，紅霧更甚，雙眼周圍青筋蠕動的更快，喉間一松，卻察覺心上像是有只大手緊緊抓著，一口腥氣從喉間散出，崔鈺不知這金瞳竟然還有這般神通。

好在他也不敢大意，生死令從他袖中飛出。朝著她在的地方而去，生死令特殊，他也不敢多動用，只說是有震懾只能，只是心口一松，他終于有了喘息機會，才從生死邊緣回來，他周身汗淋淋，那紅霧致疼的效果越發清晰。他甩出判官筆，暗自催動體內真氣，喚回生死簿。

奈何這真氣只要隨著經脈一動，他就是骨子裏也像是有利刃在割，他甚至能聽見裏頭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生死簿入手，扯出大半，紙張發聲響，一卷便將紅霧裹入，粘的紙上都是朱紅。紅霧散去大半，他亦氣喘吁吁半跪。那穿著青衣的姑娘，手裏香爐上插著一只筆，被懸在頭上一尺的生死令定在原地，但是青衣前襟血跡斑斑。

才驚覺，她雙目含著迷惘，臉上蜿蜒幾道血跡，襯她有兩份可怖。玉古見眼前看得清楚了罷，又有幾滴血珠涌出，那股子窒息感又涌上。

“玉古..小七”他離她不過十步距離，此時沒了周圍紅霧，上頭烏云重重，倒顯得雪原亮的有些炫目，印在身前滿臉血跡的姑娘身上，詭異非常。崔鈺卻比剛剛萬鬼蛇瞳捏住他心時還要難受萬分。

這萬鬼蛇瞳，本是婆藍所生，只是后來許是因為萬鬼吃下了婆藍，那蛇瞳發生了什么變化。妃見一直不愿意玉古睜開眼，更大原因是，連妃見也不知道這蛇瞳還有多少神通，只是知道那是玉古在平安村外的鎮子用了不屬于她的力量。往往是需要透支玉古本身。

玉古非人，生來既是如此，說簡單點，她不過是一件法寶，還是集大靈的法寶，當初地府動蕩，除了妃見的大半原因，還有因為玉古的出世，加之地府有結界松動，造成萬鬼出逃。

崔鈺這下是知道蛇瞳神通還有多少，亦是知道為何妃見不讓玉古動用，他看得分明，玉古眼周出現了紅色裂紋，朝著臉頰蔓延，看著身體都要崩潰模樣，只得出聲叫喚。

她可能是聽見了，崔鈺覺著喉間松了些，還是難過的緊。不得已，只能往前走去，軟履踏在雪上簌簌，聽得玉古一驚，面上裂紋擴大至半張臉，看得崔鈺心驚肉跳，只得喊，“小七，玉古！是我，我是阿傍”

這聲響自然傳到上頭人耳中，冰夷神得了天時助力，進攻的越發狂暴，玄帝一人護著身后兩人，妃見的燈還在前頭，畫中仙確是果斷棄了冰夷神，轉而在兩頭巨龍身上打轉，雖說不過兩頭牲畜，能分心也是好的。妃見黑發擺動，朝著空中四處延伸，口中似哼似唱，又和鬼王村那時不同。

她念出時，就有無形法陣隱隱在陰云之中展開，只要語落，任憑風吹還是雷打，那處還是動也不動，陰云之上的人不知作何感想，沒有再出手干擾，但是冰夷神不同，他招招狠辣，朝著妃見身上招呼。

妃見看得到，看得到下頭玉古即將崩潰，看得見后頭倒地被反噬生死不明的斷塵，只是這咒語停不得。又聽耳邊有笑意，不知是誰，透過層層云，對她低吟。妃見不可置信抬頭，陰云之上有紫衣翻飛，他面色晦暗望著眾人，身后有珠光色垂落，砸在陰云上碎成落雪簌簌。

妃見驚覺，下雪了。

她吟唱的是許久以前巫離姝教她的陣法。那時她還小，巫離姝總是嘆氣，問她為何，她總是不說，教習陣法時，那本起毛的古書絕不會翻到倒數第二頁。最后一頁分明是毀神滅魔的大陣，巫離姝只是叮囑，她沒有再問。

她曾翻過倒數第二頁，上頭最矚目的幾字，便是離心離德。自然瞞不過巫離姝，她拿過她手裏那本古書，還是說，這陣法此生只對一人使用過，妃見知道她說的那一人是誰——巫離姝唯一的弟子，鐘離。

巫離姝還是教了她，這陣法實施，七情六欲剝離，三魂六魄打散，便忘卻此生最愛，最樂，最快活，落入空虛，此生都在回憶至死尋不得。一段話字字珠璣，這創陣的祖師爺，也不知是精力過什么，那上頭圖案咒文都像是用血寫出來一般。

這陣法中心就在履淵足下，只是他身后卻站著苦笑的太渺，誰都看不見，除了她。不過是楞怔，咒文險些念錯，只要錯一字，陣法就會盡數反饋到她身上，即使心中大駭，她也不敢在分神。

面前玄帝漸漸占了上風，冰夷神身邊兩條巨龍傷痕累累，血珠像是飄雨一樣從他們身上濺出，落在下頭雪原裏好似滿地紅梅，亦落到了玉古身上。

崔鈺直覺，不過十步之遙，他們分明近在咫尺過，后來就是她在燈鋪裏頭，他在燈鋪外頭，也不過是進去打聲招呼的事，只是他從沒有進去過。他們都知道她并不瞎，那時的崔鈺，當她目盲而已。

只有三步，倒在地上的生死令粘上龍血甕動，半響飛入他袖袍。木質的玲瓏盒香爐遍布裂痕，上頭插著一只判官筆，雪原之上開出一朵青花，龍血滴在上頭，意圖沾染，被紅衣判官手裏的生死簿擋了個干凈。

低頭去看，一雙金瞳毫無生機，直直望著籠罩她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