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朱紅亭子附近種滿的喬木杉木，不過像是靜止畫面，顛底迦走近時葉片開始簌簌抖動，若不是和他手中珠光色一起跳動，妃見真會覺著這百花圖可能是出自顛底迦之手。

至于鐘離和顛底迦，兩人不是出生在一個紀元，巫離姝是上古神，顛底迦在沒發生那件事之前，還是個新生的歡喜佛。兩人究竟為何相遇，好似冥冥中自有安排，偏生的，此境中兩人，又是最恨那冥冥中，恨所謂命運。

他直直站在亭子外，亭中人著茶色長襦，烏發盡散，身上還有件滑稽寬袍，袖子蓋住人大半，他一手卷曲，一手拿著已經褪色面具，容貌是妃見熟悉的，厭惡的，卻是此生見過最俊美之人，你可曾見過雪原上星夜，山林間霧氣，世間斑斕不及鐘離唇角揚起，即便滑稽衣袍亦穿出魏晉頹靡模樣。只不過眼中木然，口中喃喃，“師傅...”

顛底迦手中珠光色大受牽引，再也不收顛底迦保護，亦全然沒有剛才欲碎可憐模樣，歡快的好似小獸，直直沖入，一時間周圍葉片摩擦聲大盛，外頭喬木杉木，小葉紫檀的小橋旁幾朵白蓮還沒開便歇了，化作檀光朝茶衣男子的身上涌去。

只見那兩點黑色好比夜空亮起繁星，他手動了動，緩緩張開五指，低頭去看低低問，“我可是還在夢裏？”

“你在碧落殿中，之前陣法將你剝離開來的，我只能尋回這些”他說完，鐘離才抬起頭看他。他聲音好似環佩碰撞，清澈的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完完全全沒有傳說中殺神影子。

鐘離本是巫離姝手下弟子，出生戰場，殺伐果決，在此之前不知他是從何而來，他出名之時正是十方之戰前的鴻蒙期，有獸族以獵人為生，鐘離奉師命前去，不曾想他去了一月有余，巫離姝見他沒回來，憂心去尋，卻見鐘離渾身浴血，將一族獸人滅族，嬰孩也不放過。

霎時間那地有魂哭泣飄蕩，巫離姝大驚，雖說外族侵擾總算是因流血停了不少，大荒之內卻知道巫離姝手下有一殺神名喚鐘離。

偏偏那時又是動亂，爭斗，戰亂，隱隱可見十方之亂開端，鐘離頗得金母垂青，金母為此攔住巫離姝，一些不該以神身去做的腌臜事，盡數都交由鐘離。巫離姝是唯一一人被瞞住的。

后來十方之亂時，未成形天道有啟示，眾古神，上至三清下到巫離姝，都各歸天命，回到自己初生之地沈睡，將受萬民供養。巫離姝掌管生死，戰爭當頭自然不得離開，她變成了最后一位留在人間神邸，鐘離慕戀師傅，便去研究的巫離姝脫離上古神身的陣法。

就在陣法成形之時，傳來消息，輪回將成，生門死位落入地界，就在巫離姝飛升離開時，有百姓因對神不滿，使計謀暗算，巫離姝險些隕落，與她開始步入虛弱期和因為死氣太多破壞身體平衡皆有關系。

鐘離趕來，誓要殺遍世間，啟動還不成熟陣法，要將巫離姝留在世間。巫離姝深知自己大限將至，便扭轉陣法，陣法精妙絕倫，鐘離確實是絕世天才，不過巫離姝修改陣法后，他被打散了魂魄剝離感官以及記憶，最后鐘離，下落不明。而巫離姝已經沒有飛升機會了，便落入地界等待步入忘川那一刻。

便是那時遇見的妃見。

這不過是前塵事，妃見攢緊了手裏的八角宮燈，明知這兩人看不見自己還是忍不住對鐘離露出惡意。因為那時的巫離姝，剛死不久，顛底迦卻將鐘離救醒，鐘離看向手中面具，低聲問，“師傅...巫離姝，現在是何時了”

“現在是商初”

“十方之亂，巫離姝，都怎么樣了”他問的冷靜，他不知商初是什么時候，只滯留在了十方之亂，陣法啟動之時。

“十方之亂皆因秩序不存，天道初成平息紛亂，但是世間卻成了死地，山崩地塌、江河倒流、四海枯竭。道破而后立，清者上天，濁者下地，東南西北各氏族神獸鎮壓，生門死位落入地界鑄造輪回，過去駐守黃泉忘川，未來拋入時空亂流。”他念得是《鴻蒙》初章，“巫離姝駐守輪回，五年前沈睡于忘川”

只聽一聲輕響，他手中面具落地，上頭褪色成了淺粉的芙蓉花瓣看上去刺目非常，他猛然站起，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卻被五顆帶著金氣的佛珠攔下，鐘離沒有回頭，渾身散發殺意，目光癲狂，“你要攔我”

“她沈睡，不是死了”顛底迦目光平靜回望他，眼底是看不懂的暗流，“殺神鐘離，你信不信，你只要踏出這碧落殿一步，這諸天神道都會趕來消滅你，你唯有長久待在這碧落殿裏，才會有人放心”

“碧落殿裏，是師傅她...”師傅兩字出口是止不住的眷戀和念想，好似鴻蒙時只有兩人相處時光，他太久沒有動了，錯過了所有，現在他不過是滿手殺孽的罪人，只要踏出這碧落殿一步，墮仙印記就會出現在他額頭上。

“巫離姝上神施了陣法以后，幾乎無人知道你去了哪裏，除了諦聽，除了平亂有功坐在九霄尊貴之位上的天帝和坐落瑤池的西王母。你老實做個下落不明的人，反倒會讓他們安心，這世間在經不起一次屠殺，眾神還需證道”顛底迦目光落在枯死的白蓮上，指尖微動五顆佛珠才回到他袖中。

聞言鐘離轉過身，這時候眼中惘然一掃而空，只剩森冷的寒意，“你來找我可不只是為了喚醒我，你有求于我？還是你要與我交換什么”

“我向來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論道談經，也不喜長篇大論的”他語氣放松了些許，目光投回他身上，“只是這回的事，少不得長篇大論了”

“憑何我要聽你長篇大論”鐘離即便有令人心生好感的好容貌，也壓不住渾身的桀驁。

“就憑巫離姝可以醒來”這回顛底迦語氣中終于帶上不耐煩，“如此，你可愿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