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斂涵一雙長腿無處安放，向兩班中間的走道伸著，橫向截斷肖悅瓊的路。他招搖地朝對方揮手打招呼，隨即半側(cè)著身從包里掏出一瓶運動飲料來遞出去：“我看見了，很棒。”

肖悅瓊沒伸手，看不見似的站在原地，王斂涵把飲料塞進(jìn)人手里：“拿著吧，多買了一瓶，明天決賽加油。”肖悅瓊胸前的號碼布還沒取下來，王斂涵瞧見最后兩位數(shù)時微微瞇了瞇眼，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旋即笑起來，他在女生疑惑的目光中將外套拉鏈向下拽了一截，又把領(lǐng)口扯大了一些，別在短袖t恤上的號碼布頓時顯露在對方眼前。

05，05。兩個人尾數(shù)一模一樣。肖悅瓊其實知道男生下午有比賽，但此刻也對這個巧合感到意外，她故作不知地問道：“你報了什么項目？”眼底的驚訝貨真價實，自然得沒露出任何破綻。

“1500。”男生對她眨眨眼，“來看的話記得給我加油。”

“我要給自己班加油。”肖悅瓊冷漠拒絕，男生一副不相信她這么有集體榮譽感的表情，她有些心虛，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楊程也參加這個項目。”

“你和楊程是初中同學(xué)？”

“是朋友。”

“朋友啊——”男生拖長了音，臉上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半真半假地問道：“我們是朋友么？”聽不出是認(rèn)真還是玩笑。

肖悅瓊腳邊的小板凳歪斜地突出走道，她偏頭時看見，不能忍受似的皺著眉，拿腳尖用力踢回去。

“好了別生氣，”男生悶笑一聲，邊說邊夾著一摞表格站起身，看樣子又要忙起來，仿佛這次出現(xiàn)只是為了道賀，“我不問了。”

肖悅瓊沒敢回頭，不知所措地捏緊了手中的塑料瓶，等人走遠(yuǎn)了才轉(zhuǎn)過身去，男生的背影扎根在她的眼里，熠熠生輝又遙不可及，山岳那樣沉悶地壓在心頭。

1500米的比賽漫長又無趣，但觀賽的人還是意外得多，密密麻麻地圍在跑道外側(cè)，楊程開跑絲毫沒有保留實力，一直在前領(lǐng)跑，他雙腿像是安了兩個不知疲倦的永動機，一直游刃有余地勻速邁著，反倒是王斂涵低調(diào)地跑在中段。

肖悅瓊和楊媛一塊兒找了個靠近終點位置站著，楊媛是楊程的妹妹，比他們小一屆。比賽進(jìn)行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肩膀卻被人輕輕拍了拍，高挑的女生扎著俏皮的丸子頭，身邊還跟著一個稍矮的，她帶著幾分討好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們擠一擠可以么？”

肖悅瓊不太情愿，卻還是側(cè)身讓了讓，女生拉著人擠了進(jìn)去。

“哪個是你喜歡的學(xué)長啊？”矮個的那個問道，因周圍嘈雜聲音略大了些，肖悅瓊順帶聽了一耳朵。

“最帥的那個！”女生興致勃勃道。

“黃衣服的這個么？”第叁圈結(jié)束，楊程穿著騷氣的明黃色運動短上衣從肖悅瓊眼前飄過去。

“你什么眼神啊？”女生不滿道，“跑第五的那——啊現(xiàn)在第四了！”

楊媛也聽到了，更不滿意的說，“你什么眼神啊？黃衣服的怎么就不帥了？”

女生的聲音激動起來變得有些尖細(xì)，肖悅瓊下意識看過去，霎時愣了愣，王斂涵一直在做緩慢的加速度，剛趁她分神的功夫又超了一個人，還沒等她仔細(xì)數(shù)一遍確認(rèn)，女生突然激動地大聲喊道：“王斂涵！加油！王斂涵！”

楊媛也不服輸：“楊程！加油！加油！你是最帥的！！！”

這一聲喊得十分賣力，幾乎有些破音，附近沒站幾個一班的人，王斂涵意外地偏頭看了看，不偏不倚地對上了肖悅瓊的眼睛。肖悅瓊本一眨不眨地盯著王斂涵，被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一驚，心臟擂鼓似的跳起來，她不知為何篤定王斂涵在看她——男生隔著喧囂與人海和她遙遙對視，像一個奇遇。

翻涌的情緒像漲潮的海，一波一波漫上來，男生馬上就要擦身而過了，肖悅瓊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有力地攥緊了，她先于意識本能做出反應(yīng)，焦慮地、茫然無措地張了張嘴，雙唇蠕動著，普普通通的兩個字像晦澀的咒語，被生疏而艱難地吐出來，聲音卻小極了，只有氣流微弱地通過，小到她自己都聽不見。

最后一個身位的距離，唯一一次不計后果的沖動眼看無疾而終，無可救藥的挫敗感擴散開，男生是恒星，可她卻像追趕月亮的人。可最后萬分之一秒里，男生朝她打了個響指，唇角彎起柔和的弧度。

王斂涵讀懂了那個簡的句子，肖悅瓊說：“加油。”

楊程將第二甩開近半圈，他將右手食指豎起，比成一舉在頭頂，狂傲地、不可一世地在所有人沸騰的歡呼聲中跑過最后一段距離。肖悅瓊沒有看這段招搖的表演，那些喧囂與躁動她全然聽不見，她失了魂似的遙望著王斂涵，看男生漸漸超過第叁，又以極其微弱地優(yōu)勢壓過第二，朝終點奔跑，朝著她奔跑。

楊程還處在興奮之中，看見楊媛，激動地抱了上來，又伸手去撈肖悅瓊手中的純凈水。肖悅瓊還以為楊程要抱她，鬼使神差地向后躲了躲，將楊程從身前推開。

王斂涵已經(jīng)到達(dá)終點了，在目光可及的不遠(yuǎn)處，男生從同班同學(xué)熱情的圍擁中擠出來朝肖悅瓊走了兩步，他面頰帶著運動后的紅潤，額角掛著細(xì)汗，邊走邊拿紙巾擦拭著，單調(diào)的動作也好看得刺眼。男生聲音還有點喘，看了一眼轉(zhuǎn)身找別人要水的楊程，戲謔地調(diào)侃道：“也要給我一個擁抱么？”

肖悅瓊?cè)滩蛔∽炷槗P起一點兒弧度，她默不作聲地把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將攥了很久的瓶子遞出去，聲線甜美，像那瓶有點甜的農(nóng)夫山泉：“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