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未以為裴玨到來是替顧山川出面，要回非法贈與的財產(chǎn)。但裴玨說他姑父心臟病發(fā)作，住院之后病情一直沒有轉(zhuǎn)好，這幾天更是在icu病房裏生死難料，希望沈茁作為他唯一的子嗣，能去看看他，也許是最后一面了——也是裴玨姑姑的意思，已贈與的財產(chǎn)她不追究，只要滿足丈夫最后心愿就好——倒真有點伉儷情深的意思了。
但有左耀的存在，裴玨的話，殷未一個字也沒信。
裴玨只管當面把話帶到，能否說動對方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nèi)，他其實不怎么在乎所謂姑父的死活。對于左耀，他也并不避諱。
“那次在食堂看見他和沈茁在一起之后，我就查清楚了他的底細。”
科考工作取得了重大進展，村子裏很熱鬧，裴玨也來到國師廟外，看著亦步亦趨跟在殷未身邊的沈茁，冷笑，“我姑父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清楚。血緣遺傳有多科學，你不懂，但師兄很明白。你先前能夠腳踏兩條船，現(xiàn)在做這種姿態(tài)，又能裝多久？”
別的沈茁能忍，但事關(guān)殷未他瞬間就怒了，挽起袖子：“姓裴的，你們家壞事做絕還好意思倒打一耙？你他媽再冤枉我一句，眼鏡都給你捶碎！”
裴玨扶了扶眼鏡，目光落在沈茁手肘處的泥漬，同樣的顏色也斑駁地印在殷未鞋邊，難以抑制的憤怒瞬間填滿了他的心臟——他記憶中的師兄，永遠是端坐電腦前，熒光中纖塵不染，凌駕在一切俗世俗人之上。理性從容，只可遠觀。
突然間，這個突兀的家伙闖入師兄井然有序的生活，打亂一切，把他拉下神壇，濺得滿腳泥濘——這可惡的，褻瀆神靈的，粗俗的俗人。
但裴玨還是往后退了一步，理智告訴他，動手打人這種野蠻行徑，沈茁是真的做得出來。而且，他沒有還手之力。
被兩個男人互不相讓地爭奪，一個缺心眼一個一肚子心眼，這種滋味實在說不上好。殷未看見廟裏唐教授在對他招手，獲得救星般，越過警戒線，來到教授跟前。
教授拿著小刷子，小心地清掃塵土，塑像袍袖中深嵌的金鉤一點一點被還原本貌——殷未對這東西再眼熟不過，從前不喜歡，現(xiàn)在看來，有種舊友重逢的感覺。
“戴上手套。”唐教授目光專註于手頭工作，身旁還站了好幾個全副武裝的助手，他卻獨獨給殷未下了指令。
殷未會意，利落戴上細棉手套，從教授手中接過沈甸甸的金器。
“小方前幾天說，覆原工作快出成果了，讓我好一陣激動。這幾天，我一直等著，這家伙又故意吊我胃口不匯報進展。”唐教授將金鉤完整地從塑像裏取出來，周圍爆發(fā)一陣熱烈的掌聲，他自己也舒了口氣，瞧著殷未托在手裏的文物，笑容慈祥，“我覺得，那國師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要不怎么能讓皇帝愛得那么深沈。”
殷、美人、未雙手一僵：“……大概是吧。”
殷未大致能猜到方老師沒有跟岳父匯報接著匯報進展的原因，可以想見，方老頭看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原出來的古人相貌，竟然和自己的愛徒如出一轍，會有多瞠目結(jié)舌。
在場工作人員給文物拍了照，殷未把東西放進特制的盒子裏封存。
塑像裏還有東西。
那是一個被裝在小陶罐裏，被數(shù)層油紙和綢布包裹的東西。
“這應該就是皇帝留給國師的書信了。”唐教授一層一層解開，沈淀了千年的陳腐和桑樹皮的清香裹挾在一起，氣味讓人頭腦發(fā)懵。
殷未站在最近的位置，看著文卷被展開，他逐字逐句默讀下去，前因后果勾連，而心臟不斷下沈、拉扯。有什么東西順著鼻梁滑落，懸在鼻尖，在落到文物上之前，殷未及時抬頭，轉(zhuǎn)過身去。
一眼看見，沈茁還站在廟外，極具敵意地盯著裴玨。
系統(tǒng)的報警聲滴滴響起：【檢測到宿主情緒波動過大，請宿主端正態(tài)度，將不同世界以及不同宿主區(qū)分開來——】
不同世界不同宿主？是么？殷未深深懷疑。
系統(tǒng)：【不過是用了一套建模數(shù)據(jù)而已，宿主冷靜。】
數(shù)據(jù)，死去活來撕心裂肺的情緒，都只是數(shù)據(jù)？殷未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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