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玨這才想起伍欽旸也是很有女人緣的。

小時候秦瑤帶他去各個閨蜜家串門，伍欽旸永遠是被怪阿姨們捏臉的那一個；小學(xué)時候雖然是個軟綿綿的包子樣，但也很討青春懵懂的小女孩兒們喜歡，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都大把大把地給他送；上了中學(xué)更不必說，清清爽爽一個陽光少年的樣子，會有人直接跑來跟他說“伍欽旸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周圍一群人起哄說“在一起！在一起！”。

玄玨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見多了這樣的事，最早是“嗚哇哇哇哥你看那些阿姨把我臉都捏紅了”，然后是“今天xxx給了我一根棒棒糖，哥你拿去吃吧”，再后來是“啊啊啊哥今天那個xxx跟我告白了啊！我根本沒見過她幾次好嗎！”

玄玨一時沈浸在這樣的回憶裏，保持著這個拿了一本高數(shù)書的姿勢很久，都沒發(fā)現(xiàn)伍欽旸已經(jīng)從浴室裏出來。伍欽旸本想提醒玄玨浴室裏的洗發(fā)水不太夠了，讓他記得有時間買一瓶，一出來就看見他哥背對著他站在那裏，竟很有些形單影只的感覺，整個人黑白分明，像一幀靜止了的剪影，又在伍欽旸那整天不知道想什么的腦子裏狠狠地戳了一下。伍欽旸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玄玨卻忽然察覺到他的視線，耳朵微微一抖，不動聲色地把高數(shù)課本放回伍欽旸的書包裏，狀似隨意地道：“洗完了？”

“哥……？”伍欽旸道，“你怎么了？”

“沒怎么。”玄玨道，“你書掉出來了。”

“啊？哦……”伍欽旸頓了頓，“哥，洗發(fā)水快沒了，你記得買一瓶。”

“行。”玄玨道，“我也去洗個澡。”

伍欽旸問：“那之后……”

玄玨道：“去局裏看看吧。”

伍欽旸莫名地覺得他哥語氣怪異，又不好說什么，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晾著頭發(fā)一邊玩兒手機。抬頭看了眼表一點五十三，忽然想起下午還有節(jié)近代史綱要，連忙給祝明月發(fā)了一條短信：“班長，幫我跟老師請個假吧，近代史課有點兒事不能去上了。”

祝明月現(xiàn)在是一感覺到手機震動就心慌氣短，等待某個結(jié)局的感覺不過如此，像是小心翼翼地走在峭壁鋼索上的普通人，沒有一技傍身，時時擔(dān)心外力的沖擊讓自己跌落崖底。祝明月看到發(fā)信人是伍欽旸的時候幾乎是頭皮發(fā)麻，險些碰翻了自己剛打滿熱水的杯子，那一瞬間所有的念頭齊齊地擠滿了思緒，是接受？還是拒絕？溫柔的還是果決的？還是被發(fā)了好人牌言之鑿鑿地以學(xué)業(yè)為重？祝明月感覺自己在天堂和地獄裏走過了一遭，掌心汗水淋漓，像是手捧著一個瑰麗的美夢，稍不註意就會醒來，又忽然覺得這最終審判還不如漫長的等待讓人心存希望——誰說暗戀是件小事！童話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期望有多大失望也就有多大，心中的天人交戰(zhàn)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祝明月捧著手機，看到短信內(nèi)容的一瞬間覺得自己的玻璃心嘩啦啦地碎了一地，不解風(fēng)情榆木腦袋輪番上陣，在心裏把伍欽旸埋怨了個狗血淋頭。萬祺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這條讓人無語的短信，再看祝明月一臉“伍欽旸我好恨你”的表情，默默地在心裏給伍欽旸畫了個十字——發(fā)飆的班長大人可是很可怕的。

伍欽旸莫名地又打了個噴嚏，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感冒了。祝明月雖然氣惱自己暗戀對象的“渾然不覺”，卻也清楚伍欽旸不是個會隨便翹課的人，與公與私都要借機關(guān)心一下伍欽旸不來上課的理由，斟酌了半天回覆道：“怎么了啊？”

伍欽旸：“家裏有點兒事。”不知道該怎么說，又不能坦白自己親爹可能跟最近沸沸揚揚的地鐵失蹤案有關(guān)，只得含糊其辭，給人一種不便多說的感覺。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卻讓祝明月腦補出了許多內(nèi)容，諸如什么家人生病住院啦，家庭矛盾父母失和啦，這下也不埋怨伍欽旸對自己的置之不理了，關(guān)心模式瞬間開啟：“沒事兒吧！”

伍欽旸：“沒什么大事兒。”心想但愿如此。

暗戀中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敏感和多疑，祝明月神來一筆地從這六個字裏讀出了一絲疲憊的冷淡，瞬間又心疼了，還尚未察覺自己潛意識裏已經(jīng)上演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豪門恩怨。萬祺看著她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一會兒氣惱一會兒柔情，一會兒橫眉冷目一會兒幽幽長嘆，真是比川劇變臉還要精彩，不禁感嘆戀愛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差點兒就想伸手摸摸祝明月的額頭看她是不是發(fā)燒了。

這邊祝明月心懷甜蜜地慢慢糾結(jié)，伍欽旸卻忽然涌現(xiàn)出一種前路未知的迷茫感。浴室裏的水聲似是響了很久，玄玨任憑嘩啦啦的水流沖洗著自己，時間久了便覺得有些氣悶。他不知道自己在發(fā)現(xiàn)了那封情書后該怎么面對伍欽旸，很奇怪的心理，大約只是因為這次不是伍欽旸對他坦白，而是自己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不會有伍欽旸故意隱瞞的意思，只是他難以忍受自己精心呵護的花朵被他人覬覦的感覺。這像他在醫(yī)院看到祝明月抱著伍欽旸的時候一樣，滔滔怒火來得急促且莫名，水流的沖刷都難以讓他徹底冷靜下來。

他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一時的躲避不是長久之計，正想伸手關(guān)上淋浴的開關(guān)，一道電流卻忽地從腳底竄起，讓他整條手臂都有些發(fā)麻，下意識地扶住光滑的墻面，整個人搖晃了一下。眼前的水流慢慢變成一張朦朧的，模糊的網(wǎng)，逐漸沾染上一點兒血的腥氣，最后變成奔流著的紅。玄玨暗道不好，那種感覺又來了，仿佛有千斤的重擔(dān)壓在心上，冰冷的，恐懼的，又有沈沈的天幕壓下來，看到一張張鮮血淋漓的臉，張著血盆大口，掙扎著從冰冷的缺口裏攀沿而上，然后他終于聽清了那個聲音——

“是，你看錯我了。”

他吃力地仰起頭，看見山巔上盤旋著的金色鳳凰，煙青色的衣角帶著冰冷的色澤，直直從高處墜落下來。

不……

不能……

他想大喊，卻只從嗓子裏發(fā)出野獸嘶啞的嗚咽聲，全身冰冷，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火辣辣的刺痛。眼前忽明忽暗，像是即刻就要落入這個由幻覺構(gòu)筑起來的深淵中去，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伍欽旸的拍門聲：“哥？哥你沒事兒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