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月果然聽了韓媽的話，這天下午就倉促收拾了一些行李，帶著兒子離開了王家村，臨走的時候托人給吳向明送了一封信過去，說是自己對不起他，但是因為快過年了，如果留在娘家過年的話會惹的娘家人不高興，所以只能先到外面找到落腳的地方，等過完年民政局上班了，再回來把離婚手續給辦了。

“丫頭，給！藏起來，別讓你爸和你弟看到了。”臨走的時候，王家老娘背著兒子，給女兒塞了一百多塊錢，也不知道攢了多久，都是五毛一塊的零錢票子，新的舊的都有，包在一個破舊的格子手帕裏面，鼓鼓囊囊的一堆。

“媽！”王曉月猛地撲到母親懷裏，哽咽難言。

曾經，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唯一對她好的只有表哥，爸媽為了給弟弟換彩禮錢，把她半賣半送的嫁到了吳家，吳向明喜歡的只有自己這一張臉，可是，現在回頭看看，也只有這些曾經被她怨恨的人，是真的對她好的。

“丫頭，女人都是命苦的，你做了這樣的事，又有了小健，吳家是不能再回去了，到了外面，遇到對你好的就再找一個，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吧！也別再回來了，你爸和你弟因為給了吳家八百塊錢，心裏正氣不順呢，我有心想留你在家過年，卻怕他們想法子再賣你一次啊！我的丫頭……”王家老娘抱著女兒失聲痛哭。

離過年只有幾天時間了，她卻不得不催促著女兒趕緊帶著孩子離開這個家，不是她不疼自己的閨女，實在是，被吳家強行要走當初納聘的八百塊錢聘禮之后，他們家好幾年才攢下來的家底子徹底空了，老頭子和兒子憋了一肚子火，連一向聽話的兒媳婦也敢給她甩臉子看了，王家老娘看著老頭子陰沈的臉，越發害怕這沒良心的老貨再把閨女折價賣到更不堪的人家去，閨女還不到三十歲，正是青春好年華的時候，她怎么舍得？！

當年收了吳家一大筆聘禮“賣”了女兒，是不得已，為了兒子能娶上媳婦，再加上吳向明雖然算不上長得多俊，但吳家好歹家底子還在，吳向明也是個老實人，王家老娘覺得這樣的女婿應該會對女兒好的，所以才放心讓女兒嫁過去。

誰曾想到，吳家小子倒是一直對她女兒掏心掏肺的，倒是她自己的閨女，竟然背著他們做出了這等丑事！還跟她表哥私通有了孩子，讓吳家小子憑白給人養了那么多年野種，這、這讓她怎么再有臉面讓閨女回吳家去？

為今之計，只有讓閨女趕緊帶著孩子躲出去了，一來到了外面，沒有鄉下這許多流言蜚語，二來也是擔心家裏老頭子為了賺彩禮錢再把閨女賣一次，別看王曉月是嫁過一次人的，但是因為在吳家過得舒坦，吳向明又心疼她從不讓她下地，二十多歲的少婦，養的水嫩白凈，面容姣好，正是花一般的年紀，說個頭婚的不行，那些二婚頭的，或者家裏實在困難的誰不想要這樣的媳婦？

離開的時候，王曉月甚至沒敢跟她爹和她弟打招呼，是趁著他們去地裏砍菜的時候偷摸著走的。

“媽，我們不在姥姥家過年了嗎？”吳小健，不，因為吳家堅持不肯讓他再姓吳，現在已經改名叫王小健的男孩子抬著頭問道。

“不了，小健你不是一直想去市裏的公園嗎？媽媽帶你去公園玩，給你買糖葫蘆好不好？”鄉間小路上的積雪融化后泥濘不堪，王曉月蹲下身來，讓兒子爬到自己背上，這樣就能走的快一些了，他們鎮上每天只有早晚兩趟班車去市裏，要是耽誤了，鎮上連個旅社都沒有，晚上他們母子倆就得露宿街頭了。

王曉月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背著兒子狼狽不堪地趕到鎮上停放班車的臨時站臺的時候，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裏，吳向明正裹著棉大衣，藏在角落裏，悲傷而又絕望地看著她牽著兒子上了客車。

這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從少年時期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他就告訴自己，這輩子就她了！成親的時候，握著她的手，他告訴自己，這么好的媳婦，一定要一輩子對她好！

只是，現在想想，他對她的好，她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可是，即便如此，聽大姐和娘說她可能很快就要離開這裏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偷偷過來了，跟個傻子似的，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裏藏在陰冷的巷子裏，像一只見不得人的老鼠，貪婪地渴望著已經不屬于他的溫暖。

他其實應該恨她的！恨她給自己戴了一頂這么大的綠帽子，恨她讓自己做了活王八，恨她讓他被十裏八鄉的鄉親們嘲笑……可是，他就是這么不爭氣！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和這個該死的女人離婚了，也答應了大姐以后要好好做人，好好孝順老娘，但是，聽說她就要帶著孩子離開這裏，他還是不顧一切地趕來了！

從天不亮就躲在這個巷子裏，一直盯著那輛中巴客車，從離開到歸來，直到看到那個熟悉的聲影出現在視線中。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王曉月這般狼狽的樣子，褲腿上沾滿了泥巴和草沫子，往常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一頭秀發，如今散亂地趴在額頭上，平時一個褶子都沒有的棉外套，現在因為背著兒子走了一路，已經擰巴成了一團咸菜，吃力地放下兒子的瞬間，甚至差點身子一歪摔倒在泥濘裏，吳向明差點就沖出去習慣性地扶住她了。

只是，到底還是沒有沖出去。

他們鬧到如今這般地步，再見面，說什么呢？

“去省城的快點啦！還有十分鐘開車！”破舊的中巴車裏，胖胖的女售票員扯著嗓門對著空曠的街道大吼一聲，路邊借著相熟的小店門口坐著等車的鄉親們頓時拎著行李，慌慌張張地跑去搶座位，吳向明頓時一陣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