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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guān)，海城又下了一場大雪。這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三日之久，整個城市茫茫一片雪白，與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映襯出獨有的美景。大街小巷上穿梭著人們匆忙的身影，越是接近年關(guān)，越是有忙不了的事兒。

飛機緩緩起飛，直到地面上的景物都濃縮成了點，傅知夏才收回視線。目光所及，已經(jīng)是絲絲縷縷的白云。她看著這些云朵，神思也不由飄忽起來。

這段日子，她去了幾個地方。

去錦城是半個月前，那天天氣很好，冬日的陽光照在大地上有種入心的暖意。她再度來到錦城，與之前那次相比，又多了一份熟悉感。

記憶恢復(fù)越多，便越熟悉。這座城市，見證她的成長和青春，與她而言有種不一樣的意義。

想要單獨跟楊美玲見面，她并不答應(yīng)，所以傅知夏著傅家必經(jīng)的街道堵住了她。

楊美玲見到她，十幾年如一日的厭惡，更是無法理解她怎么忽然出現(xiàn)在錦城，冷漠地盯著她：“傅知夏，你想要做什么！”

她笑著反問：“你覺得呢？”

“你少這樣陰陽怪氣跟我說話，就算你是霍太太，我還是你媽！你以為攀上了高枝，就可以不念親情了？我告訴你，霍家這樣的門第，如果爆料出霍太太竟是這樣的人，我看你的臉能往哪兒擱？”

傅知夏靜靜地看著她，她說話的時候，有種從內(nèi)心噴薄而出的憤怒，那憤怒像是積壓許久的火山，終于壓抑著爆發(fā)一般。

眼底眉梢透漏出的任何細(xì)節(jié)情緒，都是真實和深刻的。

“你剛剛是在跟我說親情么？”傅知夏怒極反笑，“我倒是不知道在你這邊，還會想著念著什么叫做親情。你是在一次次幫著傅書語打壓我，陷害我的時候，想過什么是親情；還是在我狼狽絕望到?jīng)]有生路的時候，想過什么是親情？從前是我天真，想著傅家待我們有恩，所以你對傅書語千倍萬倍地好，都是因為恩情所致。但想想啊，這個世界上能有哪個母親，放任著自己的女兒一次次地遭罪？”

她還是看著楊美玲，看著她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變青，幾分探究地望著她的臉。

楊美玲抿了抿唇：“你今天是干什么找我？”

“我記得爸爸那個時候，是讓你要好好照顧我的吧？也不知道你這樣的照顧，符不符合爸爸的心意？”

楊美玲倏然抬起了眸子，眼中厲色盡顯，有強烈的情緒著翻涌，但是她沒有再說話。

“從小到大，爸爸都對我很好，而你，一直都不喜歡我。雖然我一直很努力讓自己做到最好，可是，你真的不喜歡。這種不喜歡，就連旁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出來了。應(yīng)該也有很多人問過你，知夏從小那么乖，那么努力，你是為什么不喜歡她呢？”

她清冷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臉上，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春秋，加上傅書語的事情，她一直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休息，楊美玲整個人看起來已經(jīng)呈現(xiàn)衰老和疲憊之態(tài)。因為照顧傅書語，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她已經(jīng)像是老了五歲，這其中當(dāng)然不乏體力的原因，更多的應(yīng)該是日日擔(dān)憂的因素。

“小寒的死，雖然跟我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是他是著我眼皮底下消失生命的，不用你說，我的心里也有愧疚。爸爸帶著我回來之后，我著心底發(fā)誓，這輩子都要好好待你。所以，你盡管這樣對我，只要我心底能承受，那么我就努力讓自己去承受。傅書語想要的東西，能給我就給，就算她往我身上潑臟水，你讓我算了，那么我便算了。”

她的目光悠悠地望向遠(yuǎn)方的建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只是啊，這次恢復(fù)記憶之后，再去想之前的事，我覺得自己就是天下最蠢的人。說什么學(xué)霸，這是讀書讀傻了，什么事都看不明白所以才活該被你這樣擺布愚弄么！”

楊美玲臉色一青，手指不由捏緊，記憶恢復(fù)了，過來興師問罪？

“雖然你帶著我長大，這么多年，但你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領(lǐng)也夠強的了。在我記憶一片空白的時候，你一項項地數(shù)我的罪狀，我真的是不明白啊，你是怎么能對著自己的女兒顛倒是非黑白，一路把她摁向泥塘，逼向絕路的？我那個時候的心理狀態(tài)，極有可能抑郁自殺，如果這樣，你便達成目的了？”

最后一句話，她說得很輕，楊美玲只是一怔，冷笑一聲：“你死了么？”

傅知夏靜了幾秒，垂眸盯著青石鋪成的小路，這條路是海城的古跡，所以現(xiàn)在還是保持著原狀。小的時候，她就是走著這一條路上學(xué)的，每次下雨都是這樣跑回來，而楊美玲的傘，只會留給傅書語。

她輕笑了一聲，眸光清涼：“沒有死，你失望了么？”

“我不知道你這樣莫名其妙跑過來發(fā)一趟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我還很忙，就不陪霍太太了。”

“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楊美玲正轉(zhuǎn)身，腳步便僵住了，女人的聲音淡淡地重復(fù)了一遍，“不是你跟傅海，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楊美玲許久才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傅知夏，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誰告訴你的？”

“不需要誰告訴。”傅知夏攤了攤手，“沒有一個母親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你對我所做的，不符合人之常情。而你本身也不是一個沒有親情觀念的人，你看，你對傅書語不是很好么？所以啊……”

她的聲音頓了頓，目光犀利如劍，朝前走了一步，聲音也跟著放輕：“我估計傅書語，才是你的女兒吧？”

楊美玲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往后退了幾步，臉色通紅之后，血色又盡數(shù)散去，聲音顫抖而又沙啞：“你胡說什么！”

“我警告你，傅知夏，你別給我胡說！你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你想干什么！”

“我……”

“我聽說人只有著觸動內(nèi)心最深處的真實之后，才會有這樣巨大的反應(yīng)。你這個反應(yīng)告訴我，這件事是真實的。”

“傅知夏！”楊美玲氣得口不擇言，滿嘴都是臟話，那伸手顫抖著的食指，只差戳到了她的鼻尖。

傅知夏將她的手推開，靠在一旁的墻壁上：“你剛剛說，口說無憑。真是不巧得很，前兩天傅書語到海城見我，我呢，不小心拔了一根她的頭發(fā)。你的頭發(fā)樣本，很早我就拿去跟我的比對過了，所以多留了一份。”

楊美玲的唇色頓時鐵青，她的身子開始止不住地戰(zhàn)栗，傅知夏的神情是平靜和冰冷的，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知道這些的，可是這么長的時間她都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如果說那次去清溪村她已經(jīng)開始懷疑，那么到現(xiàn)在她是有多長時間了？

“如果你需要白紙黑字的證據(jù)，我可以馬上給你。”

楊美玲的嘴唇已經(jīng)完全白了，她整個人不穩(wěn)地靠著墻角滑落下來，許久才穩(wěn)定住心神，她看著傅知夏，這個從小到大跟著她一起長大卻每次讓她看著不順眼的女孩，這個常常一臉討好對著她笑的女孩，現(xiàn)在的眼神，已經(jīng)很陌生了。

“你……你想怎么樣？”

這句話說出來，似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不管怎么樣，我也算是養(yǎng)育你一場。你父親說過要我照顧你，也說過要你好好對我的吧？”

傅知夏攥著手心，鼻尖發(fā)澀，她抬頭望了望飄移的云朵，隱去眼底的潮意：“是，所以呢？”

“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就沖著我養(yǎng)育你一場，你有命活到現(xiàn)在，你也得好好給我守著這個秘密。我再怎么對你，還是讓你平平安安長大，可是我呢？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兒子，傅知夏，你如果還有一點良心，你就不該今天站在這里威脅我！”

她的眸子赤紅，看著她的時候有怒有怨，更有恨。最后，她站起身來，擦了擦眼睛：“我用這輩子，換我自己女兒一個安穩(wěn)，不算貪心吧？”

所有的事實，哪怕在心底一千遍一萬遍，最終血淋淋的真相在面前時，還是殘忍得讓人無法直視。傅知夏抬起眸子，這下子那彌漫而出的酸澀怎么都壓不下去，她的淚也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