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星期五那天，簡十初還記得自己在二十分鐘前還和徐熙夏吐槽，每天爬上六樓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沒想到下一秒就被地理老師拍了拍肩膀，順著她的手指向外看去，簡十初看到了此時不應該出現在學校的簡爸。

她放下手中的地理課本，帶著疑惑走向簡爸，沒想到下一秒卻聽到了這輩子都令她難以忘記的話——

奶奶去世了。

簡十初的腦袋頓時陷入一片空白，她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然而十秒鐘過去，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簡十初看著面前的父親，他臉上沈重的神色似乎在告訴著簡十初：一切都是真的。

“你現在去和老師說一聲，請個假，我們現在就回家。”

簡十初轉頭和地理老師說了一聲，然后用簡爸的手機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徑直上了簡爸來接她的車。

“是什么時候的事情？”簡十初手裏緊握著身下的安全帶，仍帶著些游離不定地問簡爸，直到現在，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昨天晚上六點多的事情，當時那個護工阿姨準備給奶奶吃藥，就發現她已經沒有了呼吸，后來醫生確認了以后，就打電話通知了我們，現在尸體已經被送到了殯儀館。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叫你直接回家的，但是你沒有帶手機，我就直接到學校來接你了。”簡爸一邊開車一邊回答簡十初，雙眉緊蹙，顯示此時他的情緒也不太好。

簡十初不再說話了，而是看著窗外不停倒退的風景，陷入了思緒之中……

簡十初父母從小就離異了，因為性格不合，因為簡十初是個女孩，因為簡媽有一天和簡爸吵架時用刀深深地割了他一刀……

后來兩人鬧上了法庭，左鄰右舍無一不知，最后法庭把簡十初判給了簡媽，簡爸須每月按時支付生活費。

在簡十初極為有限的記憶裏，記得的就是簡媽天天念叨簡爸是如何如何的負心，每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憂患，以及最后因為交不起房租而被房東用兩塊木板交叉封起來的屋子……

被送走的那一個晚上，簡十初還有些驚訝，因為平時都省著吃喝的簡媽竟然買了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和一條鮮美的酸菜魚。不過讓簡十初對那個晚上能有那么深的記憶卻是因為那天晚上她不小心被魚刺卡到了……

后來，簡十初就被簡媽用一輛單車送到了簡爸家裏，在那裏，簡十初遇到了她的奶奶。

奶奶，是一個對簡十初來說又愛又恨的詞。

她真的很討厭她的奶奶，討厭她的重男輕女，討厭平時一有什么不順心的就對著她無所顧忌地大喊大罵但是哥哥一來就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對的笑臉相迎的兩幅面孔，討厭她平時整天嚷著沒錢讓簡十初少吃點肉多吃點飯但是哥哥一來就豬肉牛肉羊肉變著花樣兒地上的兩種態度，討厭她整天罵著簡媽的污言穢語，討厭她看多一點電視就不停地嘰嘰歪歪，討厭她連多看一會兒書都會被說浪費電的摳門……

在簡十初的心裏，真的是很討厭很討厭奶奶這個詞，奶奶這個人。

可是，有時候她又好像挺好的，讓簡十初忍不住心軟。

比如吃飽飯以后奶奶會牽著簡十初帶她出去散步，和一幫和藹的老爺爺老奶奶一起聊天說七說八的時候也會在他們面前炫耀簡十初的好成績，一副我有這樣的孫女兒可厲害了的驕傲模樣，比如回來的路上平時吝嗇的奶奶也會買兩根冰棍和簡十初一人一根分享，比如有時候要去銀行取錢的時候，她不識字，所以都會帶著簡十初一起，每一次簡十初都能從她緊緊握著的手裏感受到她的慌張，比如簡十初發燒生病了，過后她也會煮一頓好的讓簡十初補補身體……

但是，盡管這樣，在簡十初的心裏，還是不喜歡她的奶奶。

她是那樣的潑辣，那樣的跋扈，那樣的強大，仿佛沒有什么能夠把她擊倒似的。

有時候簡十初在書上看到文章，像冰心的那篇——

流失的年代，逝去的親人，離我很遙遠，而有一種野草讓我感覺卻很近。那是我在公園裏看到的一片蒿草，感覺很親切。這種蒿草，在老家遍地都是。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么，媽媽叫它蒿子。

媽媽曾對我說，她小時候經常吃蒿子粑粑。那個年代為了生存，還有人吃過觀音土呢。我不知道觀音土是什么，但一定是土，吃土會腹脹，便秘，于是有許多人就這樣吃死了。媽媽家在五幾年的三年自然災害裏，沒有吃過那些土，日子過得也是算勉強的。媽媽那時十五歲，因為姥姥長年疾病纏身，咳嗽不停，外加身上疼痛。媽媽主動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照顧著父母，照顧著弟弟妹妹，還得做農活，空閑時給姥姥按摩。病魔帶走了姥姥，姥爺說，這是老天照顧媽媽，對于姥姥也是一種解脫。

姥爺很疼愛媽媽。媽媽結婚后，姥爺經常帶著好東西來看望媽媽。媽媽總是習慣站在家門口，盼望著姥爺的身影出現在那條蜿蜒的小路上。而姥爺也跟隨著姥姥去了，那條小路上只留下母親默默眺望的憂傷目光。姥爺走時，我還沒滿月。沒出月子就要帶著我奔喪，媽媽不能戴孝，她的心該有多痛呀。為什么姥爺不能多活幾天，能讓母親安心送姥爺最后一程呢。

等我上初中后，我也在眺望著那條路。那條路，只需三分鐘，便能到姥姥姥爺家，而這三分鐘的路對我來說也是很遠的，因為這條路永遠也到不了姥姥姥爺的身邊。若是姥姥和姥爺還在，該多好呀，可以見證我的成長。當我吃著他們買的糖，回報他們的是童年的微笑，他們一定會很開心地摸著我的頭，親著我的臉，我會咯咯地笑個不停。可事實上，那時我只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嬰兒，即使見過姥爺，也沒有一點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