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向，鵲始巢，雉始雊。

靖康元年十月初，太原府城破后，完顏宗翰揮軍南下，直逼黃河北岸的河陽，完顏宗望率領東路軍攻入河北重鎮真定府。金軍此次南侵氣勢洶洶，北宋已是囊中之物，此次出兵誓要奪下北宋。

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欽宗打算再次以金銀來換取金軍撤退，急忙派遣一批批使者到金營議和。朝廷內部從來是主和派占據上風，他們堅持割地，并遣返各地再次聚集的勤王軍，撤除京城的防御工事。

金兵渡過黃河，完顏宗翰提出以黃河為界，河東河北地歸金朝，欽宗一一答應，并且親自下詔給兩地百姓，要他們“歸于大金”。

宋廷甚至并未作出多大的抵抗，兩路金兵沒有受到多大的阻攔，順利的向東京挺近。靖康元年十二月，金軍前鋒到達東京城外。

靖康元年閏十二月初，金軍東西兩路會師于開封城下，對開封城展開攻勢。開封城內兵力有限，士氣不振，宋廷于危機之際，派遣郭京率領“六甲神兵”出戰，毫無意外的大敗金兵，東京城破。

隨東京城破，今上亦決意棄城投降。但開封軍民決意抵抗，誓死守住開封城。施連音靠著人脈召集李瑾瑜舊部，從新招攬百姓，共同抗敵。短短幾日，便有將近三十萬余人要求參戰。

施連音身著戰袍鎧甲，頭發綰成發髻，只一根紅巾扎起。她手執長槍，上面墨色槍纓飄揚，率領軍民抗擊金軍。手下士兵列隊齊整，無不聽從其號令。

金軍率兵入城，施連音率領他們對敵巷戰。金軍多是騎兵，故此開封城的士兵就特意將敵人誘到狹窄的小巷，開封城巷子繁雜四通八達，寬闊的能跑馬，狹窄的只能容下一人側身行走。原本上次就在關手下吃了大虧的金軍，現在更是苦不堪言。

陸南星藏在暗處，像潛藏在沙礫下的蛇。他的劍不似前日出鞘那樣寒芒大勝，而是黯淡無比，就像伙夫用來劈柴的破爛斧頭一樣，只不過更輕更薄而已。劍身顫抖輕鳴，它在陸南星而耳邊絮語，告訴陸南星它此刻有多渴望飲血。

“殺！”施連音一聲令下，曾經如羊，此刻蠻如狼的開封軍民亮出他們尖銳的牙，豁出性命一般撲向他們的敵人。不能輸！不能輸！輸了，家就沒了。

陸南星冷靜地在人群中穿梭，他像蝎子一樣，在人群中穿梭，收割著人命。劍鋒只在劃破皮膚之后，在血液的洗滌下才能看見一絲寒光，猶如毒蝎尾后針。可惜他比蝎子更致命。

施連生手持雙刀舞的虎虎生風，刀光在她的身周旋成一道道白練，血沫不小心濺了她一臉。陸南星見狀，腳尖點地，輕靈的越過人墻跑過來，伸手給她抹干凈之后，在轉身繼續殺敵。

這不是戰爭，這是一場屠戮。開封城的子民用自己的命來守這一座城，用血肉將侵略者推出城門，不為天子，只為自己。昏暗的血色一直籠罩在開封城上空，不見晴天。

戰斗持續了整整五天，開封軍民誓死不退一步，將金軍硬是趕出了開封城，就像上回那樣，逼得金軍在城外三裏處安營。

施連音一直站在城頭指揮，她拄著那把黑色槍纓的鑌鐵長槍，一動不動的立在城門上，明明很瘦小，卻如山一般堅定高大。施連生高興的跑過來，想要和姊姊分享一下勝利的喜悅，她笑嘻嘻的伸出手拍了拍施連音的肩膀。

突然，她猛地縮回手，笑容凝固在臉上，眼睛不可置信的睜大，她楞楞的轉過頭看著趕過來的陸南星，眼淚從眼眶裏漫了出來，她的臉上仍舊掛著笑，但是又和驚恐與不敢置信混合在一起，顯得猙獰又詭異。

“怎么了？”陸南星皺眉，輕聲問道，施連生捂住嘴，嗚咽聲從掌中傳來。陸南星心中一突，他顫著手伸了過去，摸了摸施連音的肩膀，冷硬的觸感告訴陸南星，她已經冰冷多時。陸南星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放倒，施連音隨著陸南星的手緩緩倒下，手中的長槍鏘啷一聲落地，墨色的槍纓沾上了臟臟的灰。陸南星摘下有些寬的鎧甲，將她臉上的碎發撫開，就見施連音閉目，神色安詳。

施連生隨著施連音的倒下而跪倒在地，她踉蹌的爬過來，將施連音的雙手握在自己手中，拼命在上面呵氣，想讓她暖一點，她滿臉淚痕，怔楞的看著那個曾經會朝她溫柔淺笑的姐姐，她此刻緊閉眼睛，倒在陸南星的懷裏，一動不動，不見生息。

“姊姊！”施連生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哭喊，可惜她已經聽不到了。“你醒一醒啊！我是連生啊！你睜開眼看看我！”施連生不斷晃動她，盼望她能夠像從前一樣張開眼，幫她擦去眼淚笑話她，說這只是一個惡作劇。可是她沒有，施連音靜靜地趴在她的懷裏，一動不動。

“啊——”施連生尖叫。聲音悲切，猶如杜鵑啼血。

陸南星將施連音扛起來帶了回去，施連生細細的將她打理干凈，“要不要幫你的姐姐換上？”陸南星拿著施連音的紅嫁衣，施連生有些恍惚的看著那件艷麗無比的喜服，隨后堅定地點了點頭。她為施連音綰發，上妝，將紅胭脂涂在施連音蒼白的臉頰上，將唇脂擦在青色的嘴唇上。她眉目完好，宛若生前。

陸南星將施連音與李瑾瑜葬在一處，兩具棺材并在一起。他慢慢的在那塊碑上刻下字跡：

「偉女子，李門施氏連音之墓。」

——友陸南星

——其妹施氏連生立

施連生楞楞的看著那座墳，眼淚不停地落，她僵硬的站在那兒，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別哭，她現在終于能夠去見瑾瑜了。”陸南星將施連生摟在懷裏，輕聲拍撫著她的后背安慰道。“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是不是？我們要為連音瑾瑜他們，守住這座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