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編年》康熙卷二 康熙四十七年 （1708年）

四月 十五日辛酉 （6月3日）

帝諭兵部，鳥槍等火器，只當用于狩獵行陣之間，此外一應旗下、民間，不得擅用，著嚴行禁止。

本日，浙江海關總督秦堅奏報云：近月，江浙海域?？懿薄刂萱偙龊＃鲑\船一艘，俘其船，擒三人，余皆死于海中。黃巖鎮兵出海，獲賊船二艘。定海鎮兵出海，獲賊船一艘。

…………

翌日，京師，皇城，干清宮。

旭日從東方升起，天光破曉之時，內城其他地方還寂靜一片，干清宮內早已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朝臣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如同往日那樣寒暄閑扯，貌似無意的交換著各自從不同渠道得來的最新消息，在謙恭、假笑中完成信息的交換、立場的抉擇。

三聲靜鞭響起。眾臣的緘默與敬畏中，偉大的帝王慢步走上御階，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金漆盤龍寶座。臣子恭順的三叩九拜，帝王莊嚴的恩賜他們起身，總管太監用公鴨嗓子曳著尖細的尾音朗聲一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干清宮的早朝，就這樣如同清宮戲裏的橋段那樣，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繼續著。

北旱南澇、官員貪腐、祭祀禮儀……朝臣們相繼出班奏報著同樣日覆一日年覆一年都在發生的事務。在短暫的鋪墊后，總會有守舊的大臣以大無畏的神情跳出來，列出一大堆罪狀，彈劾那位即使遠在西寧不毛之地，也永遠處于朝堂風頭浪尖的女子。

在守舊朝臣、尤其是那些恪守儒家經義的老臣眼中，雪豹營的勝利，并不能扭轉他們對靈兒的看法。相反，在他們看來，雪豹營根本就是一支殺人利器，頌揚雪豹營的勝利，根本就是在宣揚戰爭，這與儒家尚“和”的理念背道而馳。

雪豹營是殺人利器，難道大清的支柱——八旗勁旅不是殺人利器？朝廷軍隊屠戮叛亂子民至少還占法理，當年清軍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豈不是更該被炮轟？每個人心中都明白，守舊派的彈劾、辯駁是多么的蒼白無力。

可人心總是很微妙，尤其是這個時代的男子。即便是已經對嘉蘭竭誠公主的學識、政見倍加推崇的一些中青派朝臣，他們可以接受作為撫遠大將軍的她，懲治貪官污吏。卻無法接受，她，一個女子，指揮這樣一場幾近“屠戮”的偷襲。

守舊派見平日裏傾向于革新派的中立群沒有跳出來反對，愈發猖獗，整日鉆進古書堆裏，替自己的反駁尋找論據，句句不離“經典”，每言必引“大義”，扮演起“衛道士”的角色。如此這般，即便是康熙，也不能公然呵斥，畢竟，即使是帝王，也不

能站在道德的對立面。

此時此刻，御階下須發花白的老臣身子站得筆直，老調重彈，正說的興起。高高在上的金漆寶座上，康熙帝不禁蹙眉，目光掠過朝臣望向殿外，紅墻黃瓦上碧湛的藍天，默然喟嘆，“丫頭，你遠在西寧倒躲了清閑，難為了朕?。　?

御階下，進諫的老臣這一番進言引經據典、出于情而止于禮，唾沫星子亂濺的同時，不忘夸張的老眼含淚，“……皇上，臣懇請召回嘉蘭竭誠公主！”，言畢，更是跪倒在御前，深深叩首，大有以死相諫之勢。

良久，寶座上的帝王才回過神?？滴踅z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極為輕蔑的瞥了一眼跪倒在御前的白胡子老臣，用極為清冷的語調言道，“愛卿請起。卿所言微言大義，句句在理。然，此小理也。

所謂國家，先有國然后有家。的確，冰靈是女子，是九阿哥的妻子，但，她也是我大清國獨一無二的嘉蘭竭誠公主，為國遠赴沙場，為國家之大義而舍小家，可歌可泣！況且，兩軍對壘最忌臨陣換將，如今我軍新勝士氣如虹，此時召回主帥的后果，卿擔的起嗎？”

連日來的彈劾，早已消磨了康熙的耐性。然而，這不經意間的恐嚇，非但沒有讓跪倒的老臣退縮，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猛的一叩首，“皇上！臣死不足惜?！彼@一發狠，底下的守舊朝臣們也紛紛上前附和。

御座上的康熙見狀，不得不使出雷霆手段，“爾等身為臣子，不為國家大義著想，拘泥于禮教桎梏，籍由彈劾有功之臣，以全爾等言官聲名，其心可誅！”眼看著龍顏震怒，原本看熱鬧的其他朝臣也紛紛跪地求情。

康熙掃了群臣一眼，看都沒再看階下的老臣，徑自下旨道，“人常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爾等飽讀詩書卻眼界狹小，朕看，就別做官了，你們不是在奏折裏對撫遠大將軍治下的西北六省諸多猜疑嗎，不如你們自己親眼去西北看看?！?

其他人還沒緩過神來，那位老臣已經叩首謝恩，“草民謝皇上恩賜奉旨游學！”御座上，康熙打量著底下雖然跪著，但風姿不減的老臣，心下暗嘆，倒是個有骨氣的，可惜太愚魯！奉旨游學？想的倒美，康熙眼珠子一轉，接著說道，“不用謝恩，爾等既然已削去官位，雖然奉旨，朝廷不會提供盤纏，既然是游學，亦不得乘車騎馬。朕特旨準爾等上奏沿途所見所聞?！?

康熙的這一招損人利己之策，大有靈兒之風，可惜，康熙終究不是靈兒?？滴鯀拹哼@些守舊臣子以所謂正統禮教為武器，維護儒家理學在學術、朝政以及生活中的陣地，因此，仁慈如他，也不愿意讓這些人在花著朝廷的銀子，與自己作對。

康熙是英明的皇帝，卻不是精明的商人。此刻的他，無法預見“奉旨游學”四個字背后巨大的經濟價值。

同樣的，受這位執著老臣牽連的幾位翰林學士，此刻大都面無血色心灰意懶，寒窗苦讀數十載，宦海沈浮十幾年，才熬到今天的位子。他們如此聲勢浩大的彈劾無非是為了維護儒家正統，說到底是為了維護他們的官位。

如今，為了所謂的“聲名”，烏紗帽丟了，還被派去西北荒涼之地，他們心底悔的腸子都青了卻也無可奈何。此時再站出來撇清干系，那就是“失節”，比丟了官位更要他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