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銜山，應(yīng)該是直的吧。

所以這種糾扯感也不能說是“他們之間”，而是單向錯覺。

宋衍在常銜山身后一米處，兩人面對著洗手池的鏡子。他既可以看見常銜山高挑挺拔的后背，又可以看到……鏡子中，兩人同款的正面。

常銜山站直，從旁邊的紙盒抽出兩張擦手紙。通過鏡面對上宋衍的眼睛，他問：“道長，要找房子？”

宋衍走到洗手池邊，雙手伸到感應(yīng)龍頭前，白色水柱沖出，在掌心打出水花。

“沒有，我找動物園?！?

“……”

常銜山動作很輕地擦干手，把紙扔進(jìn)紙簍，目光通過鏡面，看到宋衍微屈的上半身。

鏡中的人，白色襯衫解了兩顆扣子，看上去很不習(xí)慣這樣的穿著。確實，昨天道觀中的他，更隨意自然。

宋衍看到常銜山洗完手卻沒走，忍不住問：“?？傆惺裁丛捯f嗎？”

常銜山：“我在想，那天a上天的前臺說，你說我中邪了。”

啊，還是提起這茬了。宋衍往下甩甩指尖，水滴濺到池子裏。他說：“是的，中邪了。如果常總相信這些，那就是我救了你，如果常總不信，那就是我揍了你，你要揍回來嗎？”

“道長說笑了，我保留意見，不過后來再沒出現(xiàn)過那種情況。這樣來說，我該謝謝持盈道長的?！背ｃ暽秸Z調(diào)放慢：“如果持盈道長不介意。”

宋衍打斷：“我介意?！?

“好吧?！背ｃ暽睫D(zhuǎn)身，理理自己的衣領(lǐng)，“我還想說，我有空著的花園洋房可以收留無家可歸的妙齡男子?！?

宋衍閉上眼睛，不愿再待在地球……

身后，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宋衍重新睜開眼睛。淦啊。

鏡子中，原本白凈的臉，紅得發(fā)燙，要死。想原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再回到包廂之中，常銜山那邊一切如常，和王歸聊天，沈離在和技術(shù)人員討論。宋衍竄到角落裏自己的位置上，開始眼觀鼻，鼻觀心。

干飯，掛逼的頭等大事，吃摟席。

王歸是個觀察家。他的觀察對象不限于人類、非人類，他也註意到了旅行者那個很抽象的logo。

宋衍默默聽他們聊天。

王歸：“常總，你們旅行者的那個圖標(biāo)，我看了半天沒看懂是什么?！?

兩個同心圓，放射出幾條粗細(xì)不同的線，像一把傘。

“就是旅行者?！背ｃ暽剿坪鹾苌瞄L應(yīng)付這種局，他自信又從容，“準(zhǔn)確地說，是旅行者2號。”

包廂內(nèi)的墻壁是用昂貴的大理石塑就，或許還有隔音夾層，關(guān)上門便與外面隔絕，常銜山的聲音格外清晰。

典雅的金屬制裝飾和精致華麗的吊燈掩映，落腳是柔軟奢華的地毯，衣冠楚楚的人們坐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

這種場合，宋衍陌生，但常銜山和這樣的背景渾然一體。

宋衍望著他，旅行者2號。

往前幾十年間，nasa向宇宙發(fā)送過許多攜帶地球名片的飛行器，從先驅(qū)者10號到旅行者2號。人類文明縮合成一百多張金屬片，由這些孤獨的勇士背負(fù)，它們帶著來自藍(lán)星的好奇，在茫茫宇宙中踽踽獨行。

常銜山繼續(xù)講：“一只小小的飛行器，已經(jīng)在宇宙中航行幾十年了，我覺得它倔強(qiáng)又可愛，孤獨又自由，莫名喜歡吧，就找人做了設(shè)計?！?

常銜山轉(zhuǎn)向沈離：“如果小沈總有留意我之前的投資經(jīng)歷，會發(fā)現(xiàn)我們公司的理念還挺像旅行者的?！?

宋衍拿出手機(jī)搜索旅行者2號，跟著念出：“2018年12月10日，‘旅行者2號’探測器已飛離太陽風(fēng)層，成為第二個進(jìn)入星際空間的探測器?！?

“是哦?！背ｃ暽降恼Z氣像在夸讚自己寶寶，“它已經(jīng)飛出太陽系了。理論上講，8571年的時候，它可以飛到距離地球6光年的barnard恒星附近，20319年，飛到距離半人馬座3.5光年的地方，而到296036年，到達(dá)距離天狼星最近的地方。”

天狼星，宋衍恍然想起來，在a上天的時候，那個胳膊巨粗的壯漢叫常銜山sirius。在中國的古天文體系中，天狼星在二十八星宿的井宿。

整個天狼星官裏，只有天狼一顆星。

數(shù)字可以給平凡的事物賦魅，也可以給浪漫的事物祛魅。

人類無法經(jīng)歷億萬斯年，296036年，有沒有人類都還不一定。

漫長的時間和廣袤的空間一下子有了實感，宋衍涌起深深的孤獨，軀體所在的世界，和他的精神所信仰的世界都是真實的。

而修行的世界是虛假的。

終其一生，不過是在破幻。

他又開始emo了。

這頓飯不算草草結(jié)束，工作有了雛形，常銜山和王歸貌似還合上拍，兩人加了微信。宋衍預(yù)感沈離要叫自己也去加的時候，迅速一個閃現(xiàn)，撂下一句“我有事”就跑了。

是真有事，找房子。

宋衍下午聯(lián)系了附近的房屋中介，加班加點看房子。

要在預(yù)算之內(nèi)，至少兩室一廳，還想要穿堂煞。宋衍馬不停蹄踩點，裏裏外外下羅盤，一會兒青龍落水，一會兒大小房，一會兒朱雀是個垃圾站。

他忽然感覺到，人生，什么叫一步錯步步錯。

當(dāng)初就該直接崩了巴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