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驪君迷迷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沈秋娘的話語此刻如同天書，她能聽到她的聲音，卻根本不解其中真意。

“驪君，”她說，“我需要你的身體。”

“身體……”驪君無意識地重覆著。

“嗯，雖然這很對不起你，”沈秋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手指忽然重重地按住了驪君的眉心，一寸長的紅指甲登時在她額上劃出了一道深痕，“可你們，也未曾對得起我。”

驪君痛得想要掙扎，可手腳早已無力動彈。她眉頭皺了又皺，又張了張口想要叫喊，可不知怎的，竟一點(diǎn)兒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我還需要時間，”只聽沈秋娘幽幽說著，“在此期間，你只能在這裏好好待著了。”

“所以，抱歉，”沈秋娘說著，又一咬牙，手上更用力了幾分，“是你們逼我的！”

疼痛由眉間蔓延，越發(fā)鉆心。驪君早已不知沈秋娘在說些什么，她只知道，她實(shí)在是抵抗不了這疼痛了。意識在瞬間松懈，她終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沈秋娘也終于收回了手，她看著驪君額上的印記，不由得長嘆了一聲。“別再擾亂我的思緒了，”她望著她睡夢裏的痛苦神情，“請你……別再擾亂我的思緒了！”她說著，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后，便癱軟在了地上。

驪君再醒來時，天已大亮。陽光下，浮塵彌漫。她一抬頭，便看見了坐在梳妝臺前穿戴首飾的沈秋娘。沈秋娘被浮沈遮掩著，她只能瞧見她柔和的面龐。

她竟還在沈秋娘的房間。

“你醒了。”沈秋娘看了她一眼，便又繼續(xù)去做自己的事。

“我……怎會在這裏？”驪君問。

“你昏倒在了這裏，是我好心收留了你，”沈秋娘看也不看她，只自顧自地說著，“郎中來瞧了，說你需要靜養(yǎng)。正好，我這清靜。”

“可你不是討厭我么？”驪君問著，不覺狠狠抓了一把被子，將那被罩狠狠地抓在手心，揉成了一團(tuán)。

“嗯，”沈秋娘說，“但我與你無冤無仇，沒必要任由看著你去死。”沈秋娘說著，回過頭來，看向驪君，微笑道：“你知道，在這酒樓裏生了病的下場是什么吧？張干娘可不會好心照顧你。”

驪君低了頭：“我知道。”她想了想，又補(bǔ)了一句：“多謝。”她說著，強(qiáng)撐著坐起身來。

沈秋娘正要戴耳環(huán)，聽了這話手上不禁一頓。“你沒必要謝我，”她盯著鏡中的自己，用那淡漠的語氣說道，“你不怨我就不錯了。”

“怨你？我為何要怨你？”驪君更加不解了，每一次同她說話，都好像在猜謎，她終于忍不住，將心中想法如實(shí)托出，“其實(shí)，我早就意識到你不喜歡我了。我雖不知你為何厭惡我，可我對你卻全然沒有絲毫怨恨。”

“哦？你這么大度？”沈秋娘不信。

“我不是個大度的人，”驪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我的確不怨你。相反，我在第一次見你時，便覺得你面善可親，像是從前見過一般。”她說著，認(rèn)真起來：“秋娘，我很想親近你。”

“你會后悔的。”沈秋娘說。

“或許吧，”驪君說，“那你可以讓我死個明白么？告訴我，為何厭惡我？”

方才的耳環(huán)不適合，沈秋娘又將耳環(huán)卸下，在鏡中比對著另一副耳環(huán)。“你會知道的，”她面無表情，“但絕不是現(xiàn)在。”

她說著，將手中耳環(huán)放下，又扭頭看向驪君。“但我很想知道，你為何會覺得我面善？”她問。

驪君搖了搖頭：“這誰知道呢？我只是覺得，你我并非初見。”她說著，想到了什么，自己先笑了起來：“或許，我們小時候便見過吧。”

“小時候……”沈秋娘想著，皺了皺眉，卻又仰頭哈哈笑了，“是啊，小時候。”她說著，手指擦了擦眼角的妝。

“嗯？難道我們小時候真見過？”驪君從未見過她如此神態(tài)，以為說中了，不禁兩眼放光。

“從未，”沈秋娘打斷了她，“我該準(zhǔn)備去登臺了，你在這裏歇著吧。”她說著，隨便戴了一副耳環(huán)，抱起琵琶便要出門。

“等等，秋娘！”驪君忙喚了一聲。

“嗯？”沈秋娘站住了腳步，輕輕應(yīng)了一聲。

驪君清了清嗓子，開口問著：“我想說……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jī)會？我雖不知你對我有什么誤會，可我當(dāng)真很想成為你的朋友。給我一個機(jī)會，讓我證明一下，我或許沒那么討厭，可以嗎？”

她說著，又嘆了口氣，如同撒嬌一般地說著：“若是相處之后，你發(fā)現(xiàn)我真是你印象裏的那種人，你再把我驅(qū)逐出去，也來得及嘛……”她說著，聲音減弱，毫無底氣。

沈秋娘聞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啊，”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又轉(zhuǎn)過身來，道，“但你要答應(yīng)我，在這屋子裏好好養(yǎng)病，沒事時不許亂跑，更不許打擾我。”

驪君沒想到她會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你，”她有些猶豫，“當(dāng)真？”

“嗯。”沈秋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是在關(guān)心我么？”驪君又問。

沈秋娘低頭笑了笑，笑得溫婉，又隱隱帶了幾分苦澀。“傻孩子，”她說，“別胡思亂想了。”她說著，不再看她，抱著琵琶大步走開，只留下坐在床上楞神的驪君。

驪君徹底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她不知沈秋娘究竟在想些什么，為何她忽冷忽熱？為何她口中說著厭惡，卻又留她在身邊？

她想著，眉心又開始隱隱作痛。這一次，疼痛稍縱即逝，很快，便恢覆如常了。而一陣昏沈的困意驟然襲來，她只覺自己的眼皮沈重，沒一會兒便閉上了眼。

夢裏，她又聽見有人在喚她。

“驪君！驪君！我的兒！”

是個女人在哭。

我的兒？

睡夢中，她想要努力睜開眼，卻怎么都睜不開。誰會喚她“我的兒”呢？她的父母，不是不要她了么？她早就記不清父母的模樣了。

“驪君！傅驪君！”又是兩聲急切地呼喚。

傅驪君？傅驪君是誰？她不是姓李么？

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此刻，她最需要的，僅僅是安靜地睡一覺。這床榻上，還有沈秋娘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然后，她便沈沈睡去了。她只能沈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