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念珺安靜地點點頭。從冷宮出來的這些日子，不足以讓她明白皇宮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卻也足以讓她察覺到，那個被她喚作父皇的人是不同尋常的。

徐思婉又道：“不過你倒提醒我了?，F下既有元琤這條路可走，這二人便未必直接對我下手。若元琤在我這里出了什么閃失，于我總歸是麻煩。要除掉宮里的寵妃，說她苛待養子總是有用的?！?

唐榆啞然：“這未免也太不當心了。”

徐思婉便摸著她的頭，只叮囑她說：“念念，這些話你只能跟母妃說，明白么？”

許是出冷宮之后她太興奮、又太斗志昂揚了，一門心思想見血、想直截了當地與人廝殺，一時倒忘了被她謀劃到身邊的皇次子本也是個值得旁人算計的角色。

是以皇帝入殿時，看到的便是一派其樂融融。念珺與元琤玩得正投入，都沒注意到有人走近，徐思婉的目光亦盡數落在他們面前的華容道上，直至皇帝已近在咫尺，她才猛地回神，連忙起身：“陛下?！?

小孩子總有些事不講道理，但在喜不喜歡一個人的事上，直覺往往就是最大的道理。念珺不喜歡齊軒，讓她生出一股快意，亦多了幾許安心，她與這個父親不親，以后的許多事情就能少些難過。

思婉略作沉吟，見殿中別無外人，就一睇側旁示意他坐。唐榆落座后她又思索了半晌，才道：“芳昭容人美卻蠢這事，是不是也算人盡皆知了？”

兩個孩子聞聲回頭，念珺喚了聲：“父皇！”元琤則下了茶榻，端端正正地一揖：“父皇?！?

花晨聞言不再多語，屈膝福身，安靜告退。

“好?！碧朴茉缫巡桓嗫蜌?，聽她這么說，就自顧走向了茶榻，熟練地燃燈沏茶尋書。徐思婉也不再多語，遮好幔帳，安然睡去。

這些日子，皇帝待元琤的態度也和緩了些，見狀一笑：“坐?！?

他寬和笑道：“不必，朕今日午膳用的遲，也吃不下?！?

“哦……”念珺點點頭，記住了她的叮囑，之后兩日，徐思婉便不再見她往元琤面前跑了。

他沒辦法告訴她，他并不在意這份辛苦。他更在意的是自從出了冷宮，他能獨自與她相伴的時間已太少了，值夜那點時光已十分難得。

自冷宮出來后，她先前在六尚局布下的人脈雖被皇后摘去了幾成，自己身邊的人卻用著更放心了。隨她一起在冷宮里熬了三年的八人早已個個死心塌地，余下的則是王敬忠為她親自挑選，便也不怕皇后在里面插手。有這樣一班人馬，她干什么事都方便。

但仔細一想，她又搖頭：“芳昭容看著不像有那么多心思的人。況且若她有心拿皇子去爭，皇后頭一個就要容不下她。而若皇長子還在，她除掉不受陛下喜歡的皇次子也沒什么用?！?

唐榆頷首：“把東西添在玫瑰凍里？”

徐思婉含著笑輕嘖一聲：“你還是只先盯著他們，若他們有什么動靜，譬如外頭遞了什么進來，想法子探明是什么東西，便來告訴我?！?

“在殿里歇著好了?！毙焖纪駥⑺麊咀?，“反正陛下不在，不必顧什么禮數了?！?

“大概算是吧?！碧朴芑叵胫?，“畢竟就連冷宮郭氏也這樣說。況且一個人若是性子張揚，裝溫婉倒裝得來，但本身愚笨，卻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聰明的。”

“這倒也是。”唐榆若有所思地點頭。

“有道理。”唐榆不由笑了，就不再多留，起身就要出去。

徐思婉一怔，問她為什么？她皺著小眉頭，認真想了半晌，搖頭：“不知道，就是不喜歡。”

走出殿門，唐榆望著秋日明亮的天色嘆了口氣，摒開心事，前去安排皇次子的事。

徐思婉思索著，悠悠道：“陛下這兩日忙起來了，但他今晚沒見我，明日必定要來一趟披香殿。到時你就將元琤和念念都帶過來，再讓小廚房上幾道點心，別的隨他們安排，玫瑰凍務必要上兩碗?！?

她目光一轉落到他面上，他續言：“誠然往你身邊塞人并不容易，要將人送到披香殿，就只能通過皇次子。但你莫要忘了，芳昭容膝下有子，在她眼里，除掉皇次子或許比除掉你更要緊。”

“哈哈。”徐思婉笑音清越揚起，見他側首看她，她搖頭，“芳昭容大抵也是這樣想，可她想得美?！?

不過多時，唐榆疾步進屋，徐思婉側首看去，他面色慘白，迅速地掃了眼皇帝便低下眼簾：“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蠢人裝聰明，太容易露怯。

徐思婉一陣恍然。

在她的打算里，倘若芳昭容一直以來都是藏拙裝蠢，倒也不礙什么事。

徐思婉將皇次子的住處安排得很好，臥房是與念珺一式一樣的格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唐榆于是只例行公事般去轉了一圈就回到自己房中，叫來張慶，一起查元琤身邊那些人的底細。

那若是聰明人裝蠢呢？

“怎么了？”徐思婉睇著他，眉心蹙起，“本宮的事皆不必瞞著陛下，你說便是了?！?

是夜，皇帝忙于政務沒翻牌子，披香殿中一派安寧。

她這樣說，齊軒的目光便不經意地掃了眼案頭，便見那幾碟酥點瞧不出什么，玫瑰凍卻只有兩碗。看上去應是制點心時尚不知他要來，徐思婉自己也不想吃，就只備了兩個孩子的。

宮中明面上的典籍很容易做得漂亮，但做得再漂亮，也有些地方是做不得假的。他們這樣老資歷的宦官很會從這樣的典籍中尋找蛛絲馬跡，再順著蛛絲馬跡追查下去，總能追出些有用的東西。

又是唐榆值夜的日子，在宮人們剛離開的時候，他一如既往地只守在外殿。等了約莫一刻，他推門而入。徐思婉尚未睡著，就坐起身揭開幔帳，他坐到床邊：“有動靜了，昨日小文子借休假出宮，去宦官們常去的賭場轉了一圈，贏了盒回來送給柳絮。張慶今天趁柳絮當值遣進她房里看了，說不似尋常胭脂，倒像朱砂研成的粉?！?

唐榆頷首：“張慶也謹慎，沿邊緣處小心地刮了一些出來，我拿去給路太醫看了看，的確無錯?！?

唐榆摸清了門路，就去向徐思婉回話：“四殿下身邊有個叫柳絮的宮女，還有個叫小文子的宦官，都得過芳昭容的好處。尤其小文子，來披香殿前還從芳昭容處得過賞。”

“那你日后便不要值夜了?！彼従彽?，“現下宮人這么多，你不必這樣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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