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悍爾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治者。

他五官端方, 胸膛橫闊，身軀強健，臉龐的每一道深痕裏都有日曬風吹的痕跡，不作聲時富有威嚴, 一身氣勢凝實渾厚, 是真真正正雄掌一方, 且與北昭南北對峙了數(shù)十年的統(tǒng)治者。

阿悍爾極度排外，不齒于與外界交好，從阿悍爾走出來與北昭談和的是司絨，但其實司絨還主宰不了阿悍爾。

真正扛著內(nèi)部壓力, 拿定主意要打破對峙局面的是赤睦大汗。

他遠居內(nèi)陸, 目光卻看得到過去的風，未來的云。

他清楚固步自封的壞處, 也深知改變族人根深蒂固思想的困難，于是在平穩(wěn)裏尋找破局時機, 同時把阿悍爾小一輩的孩子們通通放在草野上奔馳。

孩子們的性格養(yǎng)成有他的推動，司絨成了展翼破云的鷹，阿勒成了矯騰向外的黑蛟，句桑成了包容兼愛的盤石, 三小將們各有長處，但都養(yǎng)成了一顆以盈寸納萬物的心。

如果把孩子們都比作紙鳶，他們在長風萬裏間翱翔, 赤睦大汗就是站在阿悍爾土地上, 策風放線的人。

封暄也是北昭的“孩子”，他在赤睦大汗跟前矮一輩, 在禮數(shù)規(guī)矩上, 也只是儲君, 與君王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

他與赤睦大汗對視會有壓力。

并非是欺筋迫骨的壓力，而是一種很微妙的閱歷壓制，簡單地說，封暄看著赤睦大汗，就像看二十年后的自己，他們之間的差距不是能力與手腕，而是跨不過的時間。

前輩永遠比你多走了二十年路。

封暄打起了十足十的精神應對，在下首落座時，不動聲色地往屏風看了一眼。

但赤睦大汗眼睛在帳篷裏轉(zhuǎn)了一圈，露出了微笑：“戰(zhàn)況如何？”

一開口，和善不已，氣勢轉(zhuǎn)換極其自然。

赤睦大汗既不問司絨為何在太子帳中，也不問太子為何封鎖中軍帳，看過司絨情況確認無性命之憂后，開口便是軍務，在這點上，一家人確實是一脈相承。

封暄很少有這種……需要拿捏著言辭分寸，謹慎開口的時候，他略一思忖，簡單概括了反擊戰(zhàn)的進程：“南北六線的敵軍悉數(shù)后撤，退出戰(zhàn)線范圍，兩軍仍在乘勝追擊，雨東河已通，剩余兵力正從雨東河快速往東，最遲明日，便可從曼寧港包抄敵軍后路，呈圍剿之勢?！?

司絨冒險拿下曼寧港，徹底定了哈赤一戰(zhàn)的勝局，堵死敵方的后路，截斷敵方再次登岸遠襲的可能，還能讓青云軍乘敵方巡船進入唐羊關(guān)，拉大唐羊關(guān)贏面。

封暄昨夜除了接人，就是部署包圍戰(zhàn)的打法，那是司絨昏迷間都在呢喃的事兒，她這次釜底抽薪，相當兇險，封暄要讓她的戰(zhàn)果成倍放大。

“唐羊關(guān)那邊如何？”赤睦大汗看著封暄。

封暄抬額望過去，他沒想到赤睦大汗會問北昭。

如果說兩人交談中有些沒有必要踩的界限，那便是兩國各自內(nèi)|政與軍務。封暄還在謹慎地顧慮，別踩了未來老丈人的底線令他不悅，而這位大汗已經(jīng)順著話題踩過來了。

怎么說呢，與人示好的方式，父女倆也是一脈相承的。

封暄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口中答得很快，也答得很細：“唐羊關(guān)鏖戰(zhàn)，藍凌水師專攻南部海灣，有往山南航道侵襲的意思，五日前登南部屏州，上岸占了屏州嶺，這一戰(zhàn)兇險，屏州地處南北溝通要塞，有幾條直通北部的商道，亦有東南最大的糧庫，孤……我已命破云軍北上支援?！?

赤睦大汗曉得，阿悍爾與北昭談和之后，司絨和封暄做了個交換，換了一條山南海域直通阿悍爾的商道，選址便是在屏州嶺。

這也是阿悍爾的金口袋啊。

赤睦大汗摸了下胡茬，他只是拋了個話題，這事兒封暄提起是冒犯，赤睦大汗提起便是長輩對晚輩的垂詢。

垂詢點到即止，他沒有深談軍務的意思，轉(zhuǎn)而道：“你們北昭水師十分優(yōu)秀，早些年我與高遠打過交道，他是個和善人，聽說他如今退下來，他的女兒在破云軍當主將?！?

封暄簡直拿出兒時與太傅對談的架勢了，把赤睦大汗說的每一句話都拆開了揉碎了琢磨，應道：“領(lǐng)兵支援的正是高瑜?！?

“她是司絨的朋友。”赤睦大汗記得司絨信中提過。

好到送阿悍爾金刀的朋友，那是阿悍爾勇士的最高榮譽。

“司絨時常問起。”封暄頷首。

說到司絨，赤睦大汗轉(zhuǎn)了轉(zhuǎn)腰間彎刀，看了眼屏風，說：“孩子們都做得很好，司絨也做得很好，她是阿悍爾最勇敢最聰明的雛鷹，她有頑強的生命力，不會輕易被風雨摧垮?！?

這話封暄沒法自如地應是，他沒有赤睦大汗那樣的樂觀，赤睦大汗身邊圍滿歡笑熱鬧，是無限包容的平野草甸，而封暄是孤嶺絕崖，追風逐日時只繞來了這么一縷風。

封暄只有一個司絨。

這孩子。赤睦大汗深看了他幾眼。

跟著握拳放唇邊，咳了咳才說：“我聽說……你是來提親的?！?

句桑腳步一頓，就想扭頭走人。

身旁的稚山已經(jīng)撩開簾子走了進來，拱了一把火：“殿下是來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