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個意思，新年的吉祥如意就都有了。

這天晚上三多快樂得不應該，雙腮酡紅目光如醉，簡直有點人來瘋。他說成才爸已經不當村長了，和老冤家百順鬧了一輩子鬧成了老伙計，兩人合伙種起了食用菌。他說成才爸總在人前夸耀他兒子去中南海給那溫良如玉的當家人做保鏢了，背轉身就搗著百順大罵許家木有一個好東西，連他兒的下落都不說啊。他說成才媽怎樣跑來看三多娶回的城裏媳婦，拉著那綿軟白嫩的手就糊涂了，傷心地拍著打著喊，成才啊這該是俺成才的媳婦啊……

他說起上榕樹和下榕樹如何為了一點山地年年鬧糾紛，鬧泥石流的時候，兩個榕樹鄉卻如何肩并肩地奮力在廢墟裏扒人。他說起上榕樹出了名的雙黃蛋，下榕樹出了名的紅薯粉，上榕樹愛罵下榕樹的閨女生得丑，下榕樹愛罵上榕樹的小子不學好。他說過年時男孩子怎樣在水塘邊用花炮打水漂，聽那帶著水音的炸響，老奶奶們怎樣從大門開始一碗碗餃子敬神位，門神、竈神、缸神、床神……他說啊，笑啊，一手拉住了六一，一手拉住了成才，快樂得好像回到了蒙昧而純真的童年。在三多純凈的笑容裏，六一笑了，成才笑了，他們滄桑沈痛的記憶裏慢慢散開遙遠榕樹鄉濃郁潑辣的土腥味，混濁而溫暖。那是堅實得能包容下一切的土地味道啊，無論他們跑出了多遠，它都是最終極的心靈歸宿。

（17）

春天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到來了。所有的新生都是殘酷的，就在成才生命體征徹底穩定之后，深夜，三多被悄然到來的軍官叫走了。他們來去悄無聲息，燈都沒有開。然而六一醒了，他明白一直靜待的事情終于來了。他無聲無息來到成才病床前，傾聽對方平緩呼吸，很珍惜地掖掖被子。黑暗裏那人出人意料地按住了他的手，低聲說，班長。你快了。六一佇立在他病床前，兩人相互隔著無邊夜色對視著，彼此心照不宣。六一淡淡一笑說，每個人的路都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走出來的。你多保重。

班長！為了等這點單獨相處的機會，我裝著不能說話這么多天……就是為了告訴你，萬俟詠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而你，是清白的！

成才，別再提這些。睡吧。

到了今天這地步，你也沒能徹底放下他，我最害怕的事……班長，萬俟詠辦公室裏有一個檔案盒，裏邊裝滿了關于你的文件覆印件。你留在民政部門的檔案，嘉獎你的通告，你的病歷，這幾年你寫給史今每一封信，你父母和史今的生活照……只要他愿意，他隨時可以毀掉你的一切。知道是什么保護了你家人和史今的安全嗎？不是他的慈悲，不是他的良知，而是你那變態的剛強讓你在長達數年時間裏保持了沈默……

（18）

他能夠感覺到六一的身形搖晃了一下，片刻聽見他近似苦笑的一聲低嘆。成才……人已經走了，別再提了。

伍六一，要是能爬起來，我真tm想把你那頑固腦子挖出來……

因為虛弱，成才微微喘息著緊攥住六一的手。你被他欺騙不丟人，幾十年來連總部都沒有發現他居然就在北京，何況是你？在精英商務班底面前他是工商業神明，在古麗們面前他是可敬可怕的最高領袖，隱秘中還有一套私人班底為他處理情報、安全、醫療事務，我就是其中之一。現在只有我一個活人知道，幾年前他就發現自己患上絕癥，一個已經衰老卻無比寂寞的人……讓他終于有了一點正常情感，我猜測這也就是你們兄弟情誼的根源。

絕癥？！

很痛苦又無可醫治的病癥。他太高傲，不惜註射某種藥劑維持飽滿精神，更加速了病情惡化。就是這個原因他放棄了繼續蟄伏經營，不惜代價要讓自己畢生努力燦然開放。感謝上蒼，如果等到10年后他氣候已成，國家稍有動蕩，一切都將不可收拾。我推測他對一切都已經有了安排，可怕的是我們至今對此一無所知，沒有人知道他的全部秘……

你是又在妄想，早點知道這些就可以勸阻他？伍六一，不可能，是毒蛇就要咬人，那是他的本性！我承認他對你動了真情，可那是tmd什么感情啊？……親手布置殺你然后裹著你的外衣陷入悲傷，這就是你那位老哥的全部情誼。為了調查你，他早就拿到了鋼七連所有資料，發現了你我同鄉關系，指使小孟帶你去見我。我無法形容見到你的痛苦和驚恐，可我不能阻止，甚至無法提醒你……除了向你動手，我還有什么選擇？你現在應該明白，當年別墅書房裏他慈祥傾聽你談起我意味著什么，可你不知道，當時我就奉命站在書房某個密室門內，等候著你一句話決定我的生死，眼睜睜看著你接過他的徽章……他是心理戰高手，在控制人思想意識上幾乎沒人是他的對手。他享受這種折磨別人的樂趣，他享受，即便對你，也是如此！

（19）

成才，別說了……別說了。他已經是死了的人了……

不說，就可以當沒發生過？成才冰冷得近乎嚴厲。伍六一，你不是有情義，是是非不分！鋼七連最好的兵就像現在這樣軟蛋？

尷尬的沈默。

他……讓你看石屋被引爆的時候，我已經從通風孔道爬到了天花板后，你們每句話我都聽到了.我還有什么不明白？幻想，是給有福氣人準備的……人啊……他咀嚼著幾千斤重的人生苦果，夜色掩蓋下滿眼淚地微笑。他是我哥，他有罪他該死，就是魔鬼……他也是我哥。我恨他執迷不悟，恨他天大罪孽，可我更心疼可憐他那樣的聰明卻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就讓這世上還有一個他的親人，就讓他在我這兒保留最后的尊嚴吧，是軟蛋是xq，我都……認了。

老板，你真tm強大……成才頹然沈在枕頭上，無可奈何地輕輕喘息著。很久后他說，是你救了我。

應該的。如果不是覺得自己不配，如果不是怕拖累你，我就跳下去和你一起戰斗了。

（20）

我不是說這個。

也許是暖氣太熱，成才額頭上已有薄薄虛汗，黑暗中他側過臉蒼涼一笑。

我迷過路，不是你我就回不來了。五年了，我也同樣不愿回想，那徘徊在生死邊際的日子……最后一次考驗老板把我和9個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的頂尖殺手關在地下倉庫裏，為一個生存名額相互殘殺。那是正常人連噩夢都夢不到的場景，當我終于搖搖晃晃爬上地面倒在他腳下，他輕描淡寫地說，從今天起，世界的大門為你敞開。世界的大門，作為來自底層的你我永遠不可能觸摸的大門……他徹底讓我見識到了用金錢和權力鋪墊起來的男人的巔峰，與享樂、奢華無關，那是整個世界為你驕傲面孔讓步的快樂。不知不覺我已拿他的喜怒作標準，越來越為他的王者氣質傾倒，越來越享受一人之下的尊貴，我痛苦、糾結、慌張……不知道何去何從。

直到某一天，我作為他的代表秘密前往另一個國家，協助他的兄弟組織與世界上最霸道的軍事強國對抗。熱血在我的血管中奔涌，畢生才華在這千載難逢的機遇裏爆發，我指揮幾百名黨徒打垮了他們的陸軍某營，甚至活捉了他們的特種士兵。當那些瘋狂的信徒把我像神明一樣高高捧起的時候，我哭了，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功成名就，什么叫天降大任于斯人……我突然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疑問，難道這一切不就是我想要的嗎？難道我就只能作為別人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所謂的正義和邪惡也許不過就是本糊涂賬，正如萬俟詠所說，勝者王侯，我成才，一個農民的兒子，憑什么不能成為號令萬眾的領袖人物？那一刻我忘記了來路，忘記了始終，我甚至開始仇恨派遣我來承受這一切危難的上級，仇恨那曾經一耳光打醒我的袁朗……

就在這要命的時候，你跟隨著阿尼撞進了網中。本來這不過是無數默默無聞罪行中的一樁，根本沒有任何可能驚動老板。你要感謝小孟，是他第一個發現了你的手機號碼，立即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當時就在西北的他。于是，在強大監聽下我和你再一次相遇了。為了保護自己無論如何我要把戲演下去，可是當我按照縝密設計過的情節往下走，多天來的憤懣、緊張、混亂、張狂破閘而出，我向你，這個魔窟裏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過去瘋狂咆哮，那些虛假經歷在我的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