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菊花與銀杏

“今年的菊花怎么這么貴？你這老狗才可別是覺得自己難得能碰了錢索性從府里多占一筆吧？”

寧安伯府里謝麟安將面前的簽押單子拍在桌上，只用目光冷冷地打量著府里的管事。

這個管事從前是負(fù)責(zé)府中屋舍修補(bǔ)的，要不是府里沒人用了謝麟安也不會打發(fā)他去買菊花。

管事站在一旁，頭上細(xì)細(xì)密密全是冷汗，一臉的愁苦：

“世子爺，您把小的踹回娘胎里讓小人多掛二百個膽子，小的也不敢貪了府里的錢呀，小人看了街市上菊花的行情著實也給嚇著了，還以為今年滿街的菊花都是金子打得呢。聽人說是宮里的皇帝老爺今年興致好，不光喜歡菊花，還把菊花賞了幾位閣老，這燕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發(fā)了狠地買菊花，世子爺您說府里有貴客要來，讓小的買上好的菊花回來，現(xiàn)在上好的菊花就是這個價了?！?

謝麟安卻還是表情難看。

雖然是個頂著閑職的紈绔，謝麟安也并非不通庶務(wù)的嬌公子，自從他阿爹失了差事，這些年謝家一直在吃著祖上的老本，雖然沒到賣房子賣地的田地，可是他妻子的嫁妝、沈氏手中的值錢字畫早就被掏了個干凈，他也知道他娘明面上是放權(quán)給兒媳其實不過是讓兩個兒媳用自己的錢貼補(bǔ)家里?，F(xiàn)在他爹入獄，他為了打點各處把錢流水似的送出去，已經(jīng)連花酒都舍不得喝了，他娘又偏疼二弟，二弟在宣府和章都司結(jié)交，他打算只送五百兩過去，娘卻非要說送一千六百兩，一千五百兩用來結(jié)交章都司，一百碎銀用來賞人開銷。娘還在床上躺著起不來，謝麟安只能應(yīng)下了，后來娘又說是收拾了些衣服也要給二弟帶過去，謝麟安心里忍不住冷笑，二弟手上有那么多錢什么樣的好衣服買不到，還要從府里帶過去？不過是又私下塞了錢還得防備著他這個大兒子罷了。

二弟的信一封接著一封，又說自己頗得章都司賞識，可以請章都司引薦刑部侍郎卓生泉為父親說項。阿娘要往宣府再送五千兩銀子，謝麟安卻不肯。

章都司這人謝麟安是聽過他的名聲的，一次給了那么多銀子只會養(yǎng)大了他的胃口。

再者，如今府中的賬上已經(jīng)空了，今年各個莊子送來的收益都已經(jīng)貼補(bǔ)出去了，再掏出五千兩銀子，他只怕偌大寧安伯府還沒等到抄家就得先賣莊子賣地賣器具了。

可他娘孫氏卻執(zhí)意如此，兩人一番爭執(zhí)，最后還是久居深宅的老太太派人送了二十枚金錠和一尊用繡金布裹著的白玉菩薩立像，送東西來的大丫鬟笑著說：“老太太說了，一家人在一處只要齊心便沒有過不去的，錢財都是身外物，家里正是艱難的時候，能找到一條出路便是一條出路，鳳哥兒能得了外面大人的青眼未必不是他的緣法?！?

老太太都直接送了財物過來，謝麟安又能如何呢？知道那尊菩薩立像是老太太出嫁時英王妃給的壓箱底的寶貝，謝麟安親自捧著送回了后宅，又回房問自己的妻子要錢。

他妻子紅著眼睛把自己一套頭面連著一個紅寶瓔珞當(dāng)了，好歹又湊出了三千兩銀子給謝麟安。

五千兩銀子加上謝麟安他娘又揣出來的小包袱，謝麟安找了府里的護(hù)衛(wèi)頭領(lǐng)帶了三個壯漢一同護(hù)送。

護(hù)衛(wèi)頭領(lǐng)聽了他的吩咐，說道：“世子爺，如今府外不少人都盯著咱們府上小人再走了，府中人又少，小人若是又走了，只怕府上有事也難以策應(yīng)，給二少爺送錢這事倒不如交給武師傅?！?

頭領(lǐng)說的武師傅姓邵，年輕的時候是錦衣衛(wèi)的小旗，后來犯了事不光被免了官，還杖刑八十打斷了一條腿，好在一身武藝仍在，才被伯爺謝文源看中，請來府里當(dāng)了武師傅，除了訓(xùn)練護(hù)衛(wèi)，還曾經(jīng)給謝麟安和他幾位兄弟教過拳腳。

可惜錦繡堆里長大的伯府子弟早就沒了建功立業(yè)的氣性，更沒有吃苦的本事，練一天躺三天，再有他們的母親奶奶心肝肉兒地哭幾天，練武之事便都作罷了。

謝麟安想了想，覺得也行，又請了武師傅帶人去送錢。

前腳武師傅帶著人和錢走了，后腳謝麟安派去莊子上的人終于送了信來說沈氏病在了莊子上，找了大夫來看，不僅說現(xiàn)在不能動，開得藥方也甚是不菲，謝麟安又趕緊讓人請了大夫連藥材一起送過去，又讓傳信的人去告訴莊子里的管事無論如何得把沈氏接回府里，哪怕是人參吊著命，也得接回來。

里里外外都是花銷，家里的賬上沒有錢了，全是各處要錢和賒賬討債的押票。

走出賬房的時候，謝麟安抬頭看看天，都不知道他小時候那個錦衣玉食的寧安伯府是怎么就到了這么一個田地的。

終于，在無數(shù)的壞消息里有了個好消息，還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英郡王世子要進(jìn)京！還要來拜訪老太太！

看見了英郡王府的信，謝麟安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有英郡王的面子在，就算他爹真的被問罪，寧安伯府的爵位也保住了！

心里存了這個念頭，謝麟安在府里興師動眾地了張羅起來，荷塘里的枯葉得撈，府中各處要灑掃，舊了的東西得統(tǒng)統(tǒng)換掉，沒有錢，他讓自己的妻子又賣了些首飾。

買菊花的錢是他咬著牙從自己的私房里挪出來的。

結(jié)果現(xiàn)在一本上好的菊花能賣到二十兩！他擠出來的那二百兩銀子別說修一座花塔，十盆花橫排豎排都寒磣！

“不如這樣，你找人搭個木架子，然后弄些……什么竹葉之類的把那個縫隙都填上，再把花擺上。反正就這二百兩銀子，你給我弄出兩座花塔來，不拘里面什么樣兒，外面務(wù)必看得像樣，今日之內(nèi)就給我做出來！”

管事越發(fā)愁苦了，退下去的時候幾乎要哭出來。

謝麟安定了定神想繼續(xù)看賬本，卻又覺得煩悶。

區(qū)區(qū)幾盆菊花，他們謝家什么時候能被幾盆菊花給為難到這個地步？！

“沒事，沒事，否極泰來，迎了英郡王世子來了府上，我們謝家也就算是闖過這一關(guān)了！二弟那邊要是能靠章都司搭上卓侍郎，以后我也能謀個實缺。”

這般勸慰著自己，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濁氣。

“世子爺！世子爺不好了！送去宣府的銀子被土匪給劫了！連武師傅都被綁了去，只剩一個護(hù)衛(wèi)逃了一條性命回來！”

“噗。”

謝麟安一口長氣差點改成吐血。

城外的莊子上，趙肅睿也差點吐血。

他知道謝家第二次往外送錢用的人一定是得力的，可沒想到這人居然還真挺厲害，連著打傷了他四五個人，還是帶人望風(fēng)的圖南回轉(zhuǎn)過來和培風(fēng)一起出手才將人制服。

圖南的手臂還被人砍了一刀。

可把趙肅睿心疼壞了，圖南的手那是手么？那是他的扒肘子蟹粉面羊肉餃子栗子糕！

這人一刀砍下去傷的是圖南的手，壞的是他昭德帝的心情！

“也不必綁了，竟敢傷了我的人，直接把人砍了?！?

大馬金刀地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頂著沈時晴皮囊的趙肅睿一臉的心狠手辣。

阿池看著他雙目微紅，知道自家姑娘是動了真火，只當(dāng)是姑娘心疼圖南，連忙勸：

“姑娘您別生氣，圖南的傷到底是沒傷到筋骨，養(yǎng)些日子就好了，也是邵師傅認(rèn)出了圖南收了力氣，他也并不知道姑娘所想，只不過是盡忠職守罷了?！?

“哼！”趙肅睿橫了被綁在地上的漢子一眼，“這人你認(rèn)識？”

穿著藏青比甲的丫鬟臉上帶著笑，哄人似的說：“姑娘您忘了，邵師傅是寧安伯府里的武師傅，那年姑娘從謝伯爺書房出來的時候邵師傅正巧路過，說自家女兒想習(xí)字，問姑娘能看什么書，姑娘不光給了書單還給了邵師傅一套字帖，邵師傅一直念著這事兒，這次咱們搬書出來還是邵師傅幫咱們找的人呢。”

趙肅睿挑了挑眉，這沈三廢啊，除了一副好心腸是啥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