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琴二十五歲時未婚生子，父母覺得她丟人，讓她帶著兒子出去單獨居住，變相算是將她和孩子趕出家門。此后王琴獨自養(yǎng)大王景平，其中艱辛不難想象。

但令人欣慰的是兒子王景平一直很爭氣，學習成績拔尖，中學還考上了全額獎學金的私立學校，大學畢業(yè)后在培訓(xùn)機構(gòu)做了幾年教師，后來便跳槽到萬順區(qū)有名的辰星中學。

尹灝故意留了時間給王琴平覆心情，但似乎看起來作用不大。

王琴依舊不時抽抽搭搭，眼神渾濁無光，眼眶紅腫得像是要崩裂開了。她握著紙杯的手一直顫抖著，嘴裏來來回回都重覆著相同的話。

“眼看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怎么會這樣？怎么會有人要害他啊？景平那么好的一個人。我從小便教育他，咱們與別人的家庭不一樣，凡事不要強出頭，不要與人產(chǎn)生矛盾，規(guī)規(guī)矩矩，健健康康長大就是我對他最大的希望了。他一直和人無冤無仇，連臉紅吵嘴的事情都沒發(fā)生過，怎么會有人想要害他……”

尹灝耐心等了片刻，又小心確認道：“阿姨，你確定王景平從未和人產(chǎn)生過矛盾？或者說有利益沖突關(guān)系？”

王琴緩慢地搖了搖頭。

尹灝道：“那你兒子有沒有女朋友？”

王琴依舊搖頭，但頓了頓又道：“以前交過一個，是學校的實習老師，但那個女孩嘰嘰喳喳的，活潑過頭，我不喜歡，景平半年前就跟她分手了。”

尹灝：“對方的名字您還記得嗎？”

王琴想了想，除了悲傷，面上又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絲厭惡的神色來：“好像叫陳倩怡。”

尹灝低聲示意小凳子把陳倩怡這條線索發(fā)給慈斌，隨即又繼續(xù)問道：“那麻煩您再回憶一下，您兒子近期有沒有什么反常的舉動？”

“反常舉動？沒有。他的作息很規(guī)律，早晨六點半起床，七點半出門，上課期間每天晚自習結(jié)束到家十點半，這幾天在批改試卷，每天八點半回家，其他時間都陪著我，沒有什么反常舉動。”

停頓了一下，王琴又道：“不過，昨天晚上他確實有些反常，襯衣領(lǐng)子沒折好，洗澡后換下的衣服沒洗，也沒有喝我熬的雞湯……”

尹灝雖然心下不認同這屬于反常行為，但并未打斷這個悲傷且絮叨的母親。

這時王琴又道：“還有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學校裏的孩子打架，他勸架不小心被打傷，就在嘴角邊上……”

王琴說到兒子勸架被誤傷，情緒漸漸又有些激動起來。

尹灝稍緩片刻，才例行公事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阿姨，不好意思，最后麻煩你跟我講一下昨天晚上十一點半至凌晨四點你在什么地方？”

王琴點了點頭，并不排斥這個問題：“我這腿還能上哪兒去啊？雖然現(xiàn)在恢覆了一些，但自己行走還比較吃力，走幾步就要休息一會，多數(shù)時間還是離不開輪椅。景平在小區(qū)給我雇了一位兼職保姆，昨天上午十點和下午三點她推我出去散過步，其他時間我都呆在家，你可以去問問她。”

“哎，我這腿要是沒事就好了。藥沒了我可以出去買，即使他去買，沒按時回家，我也會出去找他啊，說不定就不會……”

尹灝駕車，和小凳子一起將王琴送回家。他先前接王琴去認尸時并未進入房內(nèi)，這時經(jīng)王琴允許，才進入王景平室內(nèi)查看。

王景平的臥室十平方左右，床靠墻，對面是書柜，靠窗是書桌，幾乎所有書本都和教學有關(guān)。

無裝飾品、無掛畫、無玩具，完全是一個刻板單調(diào)的書呆子專屬臥室，所以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床頭柜玻璃平面下壓著的那副畫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副關(guān)于遠山的鉛筆素描。紙張老舊泛黃，筆觸幼稚粗糙，像閑散時候鬧著玩隨手作的畫。黑白畫面上只有遠處山坡上最高那株花著了顏色，花盤是黃色的，中間一點黑。

像野菊花，或是，向日葵。

尹灝拍照保存。

關(guān)于這幅畫的來歷王琴也說不清楚，只知道一直壓在那裏，他們從未搬過家，那畫也沒人去動過。

從王琴家離開后，尹灝和小凳子去了保姆家核實情況，又至物業(yè)中心拷貝了小區(qū)近兩日的監(jiān)控記錄發(fā)回警隊。

這頭剛結(jié)束，正好柴露將作家小九的地址發(fā)了過來。

這位筆名小九的作家，本名季商。季商在梓江區(qū)紅嶺鄉(xiāng)水袖路九號開了一家民宿餐廳，名為“閑宵”。

小凳子道：“這么看來寫小說只是這人的業(yè)余興趣，難怪沒火、也不簽約、還隨心所欲地鎖文坑文。”

閑宵的前臺妹子臉盤跟滿月似的，三指寬那么點大的小嘴，涂著大紅色口紅。此刻她眼睛睜得溜圓，打量著尹灝與鄧登，神色有些疑惑又有些戒備：“你找我們老板干嗎？他才剛剛起床下樓吃過飯，這會應(yīng)該開始閉關(guān)修煉了，一般不見客的。你們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吧，定餐還是定房？我這裏已經(jīng)卡死了最低折扣，你即使見到他，價格也不會更低了。”

尹灝看了看墻上的鐘，下午兩點一刻：“剛起床？閉關(guān)？”

妹子揚了揚嘴，頗有幾分得意：“是啊，我們老板可是位作家，這家店只是他的副業(yè)而已。作家的世界你不懂，靈感這個東西，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來。一旦來了，老板一坐，坐一整天都不帶下樓的，誰來都不見。”

這位員工完全是瞎眼式個人崇拜，她應(yīng)該還不知道自家老板的主業(yè)有多么慘淡，還沒這副業(yè)半分成功，所以才敢腆著臉這樣無腦自吹自擂。

見妹子小嘴叭叭停不下來，尹灝只好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我們是警察，請你通知一下你老板季商先生，麻煩他暫時出關(guān)，接見一下我們。”

妹子瞇著眼睛：“警察啊？可以給我看看證件不？還有，我們老板犯什么事了？”

旁邊的小凳子憋不住了：“你話咋這么多？像你這樣，我們?nèi)绻媸强腿耍辉绫荒銦┳吡恕！?

妹子白了他一眼：“我只跟好看的人話多！你要是一個人來，說不定我就啞巴了。”

小凳子氣得‘嘶’地抽了一口氣，尹灝邊拿證件邊拍著他的肩示意他冷靜：“警務(wù)人員不能跟人民群眾產(chǎn)生沖突，況且人家也沒說錯。”

被隊友補了一刀后，小凳子暗自翻起白眼。

妹子仔細看過證件后，蹦到通往后院的門邊，仰頭對著側(cè)面的樓房，扯著嗓子喊道：“老板，有警察找你！”

雖然是工作日的午后，但院內(nèi)草坪上依舊有幾桌客人正悠閑地喝著下午茶。

妹子這話一出口，不僅是院內(nèi)的客人、其他服務(wù)人員、連同尹灝和小凳子都忍不住直流冷汗。

尹灝心想：“這位叫季商的老板得有多么缺心眼，才會愿意雇一個如此神經(jīng)大條的員工！”

等了片刻，院內(nèi)仍舊安安靜靜，無任何反應(yīng)。

妹子把手攏在嘴邊：“老板……有警察……”

側(cè)面那棟四層白色樓房，頂樓一扇窗戶被人啪地推開。

尹灝遠遠看到一個淺衣清瘦，皮膚白到好似開了柔光特效的男子，懶洋洋靠在窗邊，聲音帶著倦怠感：“小泥巴，你怎么不直接拿著喇叭喊，老板快逃，警察來逮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