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七歲以前,家中的女孩子只有我一個,阿耶、阿娘和阿兄都圍著我轉(zhuǎn),直到珠娘的到來。
我那時才知曉,原來阿耶先前成過親,還生下了這么一個土裏土氣的東西。
是的,我根本看不上珠娘。
她肌膚黝黑、泛黃,臉怎么都洗不干凈似的。已經(jīng)入冬了,她腳上穿了雙破洞的布鞋,寒磣得很。
“阿耶、阿娘、阿兄……小妹。”她一一喚人,怯生生的。
“誰是你小妹。”我翻了個白眼,隨即走遠(yuǎn)。
阿娘同我一樣不喜歡她,所以平時家中的臟活兒都是她做,用阿娘的話說,一個鄉(xiāng)下人到了城裏,裝什么矯情。
她似乎也能感知自己寄人籬下,所以并不替自己辯駁什么,只是默默做事。
阿耶和阿兄對她倒是溫和,我想,是因著阿耶心存歉疚,而阿兄又太過心軟的緣故。但我非常厭惡她親近阿耶和阿兄,尤其是阿兄。她算是個什么東西,憑什么奪走我獨(dú)一無二的偏愛。
有次,阿耶做活兒回來,買了兩根糖葫蘆。
她拿了一根,吃得滿嘴都是糖,邊砸吧,邊連連點(diǎn)頭:“真好吃。”
我看著她的吃相,就沒有一點(diǎn)食欲了。
“玉娘,你怎么不吃?”阿耶問我。
“我又不是鄉(xiāng)下人,從沒見過糖葫蘆,萬年縣滿街都是。”我故意諷刺她。
阿耶不幫著我,反而跟我說:“也是,你吃得多了。這根你要是不吃,也給玉娘吧,她倒是喜歡。”
憑什么?
我當(dāng)時氣急,走到鄒珠跟前,一把拍掉她的糖葫蘆,還放在腳下踩。
我欺負(fù)過她那么多次,她都忍氣吞聲。可是這一次,她居然傷心得嚎啕大哭。我看著她傷心的樣子,就一下子來了食欲,開始吃起手邊的糖葫蘆來。
“玉娘,你過分了。”阿耶黑了臉。
“你才過分,以前家裏有什么都是緊著我,現(xiàn)在還要分她一份,她是個野種,鄉(xiāng)下的野種!”我叫道。
阿耶怒打了我一巴掌,我委屈地把自己的糖葫蘆也丟到地上踩,隨即跑去找阿娘告狀。
我后來才知曉,其實(shí),阿耶并不是真的氣我跋扈,而是氣我說鄒珠是野種,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這個。
那天夜裏,阿娘和阿耶大吵一架,阿娘氣得就要卷了鋪蓋回娘家,阿耶怕了,忙去將她攔下。畢竟,以阿耶的條件,想要再找一個我阿娘這樣的就難了。
礙著我阿娘,阿耶從此以后再也不那么照顧?quán)u珠了,從前的「一碗水端平」,變成了對我寵愛有加,對她視而不見。至于阿兄,他雖然不至于欺負(fù)鄒珠,但至少,也減少和她講話了。
我的心裏,這才舒坦很多。
在及笄前的歲月裏,我就是王家唯一的小娘子,而鄒珠,是個下人。
后來,我們都長大了。我出落得白凈而豐腴,鄒珠一如既往又瘦又黑。有媒婆來替周圍的人家提親,說了好幾個,我一個都看不上。
這些個媒婆,為了賺幾串錢,癩蛤蟆也被說成天上飛的大雁。這些個男子,要么家徒四壁,要么相貌丑陋,要么好吃懶做,都是街坊鄰居,我又不是不認(rèn)識。
這些我看不上的男子,最后都被說給鄒珠。我和阿娘私下商議,要將她聘給最丑最窮的那個男人為妻,嫁人后最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回來礙我們的眼。
這時,長安縣來了一戶姓王的人家來提親。雖說是寡母帶著兩個兒子長大,但家中有祖屋還有田產(chǎn)。
那寡母并媒婆帶著兩個兒子來時,我就躲在簾子后面偷偷看。
這大的長得壯實(shí),五官端正。小的看著有些瘦弱,但白凈。這一對兄弟比前頭那些來提親的男人,不知好多少倍。
阿娘似乎也很滿意這兄弟倆,說是一對兄弟娶一對姐妹,彩禮和嫁妝都只用出一份兒,兩家都很樂意。
“真是便宜鄒珠了,就算娶一賠一,她都不配這樣好的親事。”我心底發(fā)酸。
我知道,要不是阿娘想著省錢,自然也不愿意便宜了鄒珠。
“玉娘,你聽我說,這原本是大的聘大的,小的聘你。但是我和你阿耶商量過了,讓你嫁給大的。長子長子,家裏的祖宅和田地都是長子繼承,你嫁過去就能當(dāng)家作主。那小的看著花花腸子挺多,就便宜鄒珠吧。她是小媳婦兒,以后還不是任你拿捏搓磨?”阿娘勸我道。
我聽著,倒也覺得有一番道理。
以前,是不想嫁人后還見到這個鄉(xiāng)下人。但若是真嫁了個妯娌間不好相與的,也不省心,還不如讓鄒珠這個鄉(xiāng)下人換個地兒繼續(xù)當(dāng)自己的仆人。
這件事兒原本就這么定了下來,卻突然遭遇變故,變故的起因是因為我——王家兄弟二人都看上了我。
我心中暗自得意,不過和我想象中不同的是,王家老太太似乎想要遂了小兒子的心愿。
王家上門送聘禮,原本送完就該走了,那王家小兒子王二虎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留了下來,還在夜裏,翻墻進(jìn)了我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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