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臨近年關(guān)，天氣漸寒，沈瑜林雖不畏冷，無奈此生體弱，又于幼時積了些藥毒，幾經(jīng)調(diào)養(yǎng)方才與常人仿佛，只得被沈襄日日拘在府裏過冬。

年紀(jì)漸長，諸多不便，沈襄便在沈府后園為他單辟了一間梧桐院住著。

不大，卻極精致。

江南的春已至，京城卻是最冷的時候。

窗外風(fēng)雪聲呼嘯。

沈瑜林只穿了一身玉白色的綿袍，倚在炕上，小爐裏溫著的本是尋常的冰泉釀，酒香卻極清洌。

取幾顆洗凈飽滿的青梅，白皙的手指靈巧地剜開一點果肉，將梅核剔出，填進(jìn)切得極細(xì)的姜絲，他手中精致的匕首極為鋒利，閃著凜凜寒光。

將填好的梅子投進(jìn)微熱的酒中，不一會兒，霧氣朦朧，酒香微澀，圓滾滾的梅子在酒中上下翻騰。

前幾日既已醉過，沈襄也不再禁沈瑜林飲酒，畢竟將來人情應(yīng)酬，少不得幾分酒量。

手邊放著的是一冊論語，此時孔夫子還未被捧上神壇，學(xué)生多讀些《春秋》，《趙略》，《顯書》，《道德經(jīng)》。

前世煌煌一部論語倒背如流，他自是無甚興趣再讀，只沈襄是儒家弟子，這卻是他布置的功課，須寫註語的，無奈又重溫一遍。

寫到一半，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風(fēng)雪呼嘯著刮進(jìn)了些許，又被來人關(guān)在門外，卻是錦繡。

“公子，天晚了，奴才來送飯?！?

沈瑜林微移火爐，點點頭，“擺上罷。”

看看天色果然暗下了，他只得“命錦繡尋了那明瓦琉璃燈點上，房中驟然一亮。

錦繡從食盒中取出兩碟清炒小菜，一盤軟面小點心，一碗白米飯，還有一盅香濃的雞湯。

用了膳，被撇去油的湯已微冷，舀了半勺，他眉心微皺，果然有些腥了。

錦繡見他去倒酒，忙道:“公子，夜間飲酒傷身，不如把湯喝了吧？”

沈瑜林目光微閃，笑道:“無妨，梅中填姜，正好暖胃?！?

錦繡只得收拾下去了。

一夜雪亮，難成眠。

次日，雪停。

常言道，霜前冷，雪后寒，若說昨日沈瑜林還不覺什么，今早卻是窩在被裏不愿動彈了。

將冰冷的臉頰埋進(jìn)溫?zé)岬谋蹚澭Y，困意漸涌。

書院前幾日便放了假，沈襄那裏卻是日日須到的，他已聽見了小丫環(huán)的敲門聲。

沈瑜林無奈翻了個身，掀被，坐起身來，倦道：“進(jìn)來。”

來的果然是一雙低眉順眼的小丫環(huán)，捧著干凈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沈瑜林前世被大長公主束縛，從不叫女子近身，如此也成了習(xí)慣，自更衣洗漱。

平素用錦繡順了手，今日倒覺得丫環(huán)的手藝粗糙起來，沈瑜林皺眉，道：“且放下罷，去尋那只紅狐帽來?！?

他自用一根短玉簪綰了發(fā)，戴上紅狐帽便出了房門。

他方才并未喚錦繡，因知道喚來的卻不會是他。

昨日那人也不知是誰家細(xì)作，馬腳頗多。

他有一新一舊兩盞明瓦燈，那新燈式樣精巧，卻不甚明亮，只是擺著好看，慣用的反而收在柜子裏，昨日那人卻是徑直點了桌上那盞。

錦繡看著開朗，對他這主子卻是恭謹(jǐn)寡言，昨日那人卻是一副八面玲瓏模樣。

他這幾日在練酒量，入夜飲酒更是尋常，偏只昨日......

......

樹大招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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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時，天氣漸暖，正巧蘇明音來尋，沈襄曉得他這幾日原是被拘狠了的，便點頭道：“須得在掌燈前回府?！?

沈瑜林應(yīng)了是，也未帶那“錦繡”，同蘇明音一道兒去了。

京中繁華更甚往昔，街頭巷尾彌漫著濃濃的年味兒，一眼看去，頗有些太平盛世的意味。

然而沈瑜林卻知道，真正的盛世，還沒有開端。

“你那詩作可真真是風(fēng)光了一把，旁的不說，便是那一手字體已是登峰造極......”蘇明音笑道。

沈瑜林卻是一怔，想起日前種種，無奈道：“只怕是登峰造極的輕狂隨意罷。”

那是他年少時最喜的寧朝宋知秋的一葉體，形神俱無，唯重風(fēng)骨，后世爭議卻頗多。

二人談笑著入了一間酒樓，正欲進(jìn)雅間，蘇明音道：“輕狂怎么了？我便愛你前幾日那般輕狂勁兒，大好年華，偏做出一副暮氣沈沈的模樣......何苦來哉？”

他這邊正扭頭同沈瑜林說話，卻不防撞到一人身上，后退半步。

“抱歉......”

他抬頭看去，卻是一怔，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