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愿和孟長東并沒有大擺筵席，他們想要的是一個溫馨的婚禮。兩個人早上在紅棉道的婚姻註冊處註冊，宣誓成為夫婦。孟長東穿一身黑色貼身西裝，一貫的風度翩翩，俞愿沒穿婚紗，而是穿一條袖子和領口鏤空的白色過膝的飄逸長裙和一雙亮晶晶的白水晶尖頭貓跟鞋，比穿婚紗更清麗。孟長東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她，大汪也是。

晚餐是在香格裏拉五十六樓的法國餐廳吃的，只邀請了雙方的父母和比較要好的朋友，二十幾個人，分成兩桌，我、李洛和蘇楊陪著俞愿坐主家席，程飛、大汪、黎國輝和小陶坐另一桌，胖胖的男琴師是個菲律賓人，在房間的一角為我們彈奏鋼琴，自彈自唱，都是些抒情的老歌。

俞愿換了一條圓領七分袖玫瑰紅色的蕾絲連身裙，一頭長鬈發噴上了許多銀色的粉末，在餐廳那盞水晶吊燈折射下不停變換著銀白色的光芒，就好像頭發裏綴滿了無數閃爍的十字星，把她一張白晢的臉和烏溜溜的眼睛照亮得好看極了。后來她說，她很懷念那天晚上的自己，那個以為會永遠幸福的、笑得那么甜蜜的三十歲前的自己。

俞愿的父母特地從紹興過來參加婚禮，兩個人都長得很美，很有夫妻相，一直在笑。孟長東的父母倒是比較嚴肅，我不知道他們是本來就長得這么嚴肅還是有什么心事，雖然臉帶微笑，但是話不多，兩個人都是退休公務員，孟長東是他們的獨生子，五官長得很像媽媽。

我們都是頭一次見到孟長東的爸爸媽媽，李洛在我耳邊小聲說：

“你有沒有發現孟長東跟他媽媽就像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他只要戴一個和他媽媽發型一樣的假發，穿上他媽媽的衣服，脖子上掛一串珍珠項鏈，活脫脫就是他媽媽?！?

正在喝香檳的我差一點就嗆到了，在桌子底下用腳踢了李洛的腳一下。李洛早就偷偷脫掉腳上的鞋子，光著腳吃飯，她畢業后在一家地產代理公司工作，每天帶客人看房子，走路走得太多，腳都大了一號，這天因為愛美，穿了雙尖頭鞋，跑了一天，腳都受不了了。

“聽說長得像媽媽的男人都是好老公?！碧K楊說。

“是嗎？那我改天得見見小陶的媽媽?！崩盥逭f。

“人家媽媽才不想見你，這么兇悍的女人，誰愛上誰遭殃?！碧K楊沖她說。

“哼，可是她兒子高興啊?！崩盥宸籽壅f。

“那以后認識一個男人是不是得認識他媽媽？”我笑著看向坐在另一桌的程飛，他長得像他媽媽嗎？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

這一刻，程飛看向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以為我在對他笑，他于是也對我笑，還對我擠擠眼。他知道自己今天很帥嗎？在我眼裏，他比新郎更帥。他穿了件深藍色西裝外套，不是我剛認識他時他常常穿的那一件，這一件是前一年他生日我送他的，他每年生日，我都送他一件藍色外套，許多年后，他將會有很多很多深藍色的外套。

徐繼之也來了，俞愿住我隔壁的時候，時不時會下廚，徐繼之住在附近，常常來蹭飯吃。做完第二期化療之后，他已經完全康覆，在一所男校教高中班的數學和物理，是個很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五年了，對他有意思的女孩子還是有一些的，可我們都沒見過他有女朋友，俞愿喜歡過他，那陣子常常跟我打聽他的事，每次他來蹭飯吃也會做他愛吃的炸醬面，而且每次都變換花樣，大江南北、各種風味的炸醬面我們因此都吃過了。只要徐繼之來吃飯，俞愿就會刻意打扮一下，徐繼之也許看出來了，后來就再沒有常常來吃飯。

俞愿無法想象為什么會有男人不愛她、不對她著迷，邀請徐繼之來參加婚禮，大概也有點示威的成分，等于是跟他說：“你現在知道你錯過了什么吧？”

黎國輝和小陶坐在一塊，他最近留了絡腮胡，十足一個落魄的藝術家，坐在那兒，好像他是被逼著來吃飯似的，一副斯人獨憔悴的模樣。我一直覺得他跟蘇楊是合不來的，要不是蘇楊一味遷就他，這兩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那么久的，有些男人就是懶惰，連改變都懶。

小陶是個開心果，身材壯壯的，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總是笑嘻嘻的，脾氣很好，李洛怎么罵他，他都不生氣，什么都無所謂，就是衣著品位跟他名字一樣，他叫陶清奇，穿衣也很清奇，他這天晚上竟然穿一條橘色的格子圖案長褲配米白色襯衫，也太敢穿了。他是李洛在地產代理公司的同事，比她早一年進公司，李洛剛進公司的時候，什么都不懂，小陶常常教她，兩個人很快就走在一起了。

上主菜的時候，孟長東敲敲酒杯，站起來告訴大家他和俞愿相識的經過，他說的跟俞愿和我們說的版本差不多。

他們兩個是一見鐘情，故事是這樣的：一年前的一天，俞愿公司旗下一個首飾品牌跟一家畫廊合作，黃昏的時候在畫廊裏有個酒會，同時展出新一季的首飾，俞愿一早就到畫廊打點，參加酒會的人很多，大家喝著酒，邊看畫邊看首飾。

孟長東并不是酒會的嘉賓，他只是那天離開法院之后剛好經過那家畫廊。

“我肚子正餓著，看到裏面有免費的香檳，還有很多吃的，所以就混進去了，本來只是打算白吃白喝一頓，沒想到居然在裏面找到我未來的老婆。”他說著深情地撫撫俞愿的肩膀。

俞愿甜甜地笑了，大家也跟著笑。

“喝了幾杯之后，有一幅畫吸引了我的註意，我站在那兒看了很久，這時候，有個年輕的女人經過我身邊，我問她：‘嘿，你覺得這張畫怎么樣？’她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小聲說：‘這個畫家是不是不小心在畫布上倒翻了一盤菠菜汁啊？’”

俞愿掩著嘴笑了起來：“我真的是這么說嗎？”

“啊，老婆，你是的。”孟長東看看俞愿，然后又對大家說，“我就是喜歡她那么老實，其實我也看不懂那幅畫。然后我再仔細看看，不是看畫，而是看她，這個老實的女人居然還長這么美，我馬上就纏著她說話，問她愿不愿意等下和我吃晚飯，她說她要工作，我說我在餐廳等她，會一直等到她來。噢，必要時，我是很纏人的?！?

大家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