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一直記得這一年的我的生日。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七日的下午，我第一次在外科門診見到他。他是下午最后一個病人，當他走進我的診療室，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一個患了重病的人，一頭濃密的白發，瘦高個，穿一件好看的白襯衫和白色西褲、一雙柔軟的駝色皮鞋，一身打扮好像是個從舊時代走出來的人，甚至稱得上儒雅。
“請坐。”我說。
他坐到我面前那張給病人坐的椅子裏。
“我是方子瑤醫生。”我自我介紹。
他點點頭，看著我，又長又大的眼睛敏銳而明亮，兩邊眼頭略微向下彎，眼尾卻又往上揚，加上那一頭銀白的頭發，看來像一只白狐，隱隱有股邪氣。
“你是潘亮對吧？”我再一次確定他病歷上的資料。
“對。”
“今年六十六歲，沒錯吧？”
“嗯。”他喉頭輕輕發出一個聲音。
他年紀比我爸爸大一歲，年輕時應該是個美男子，臉上雖然有了歲月的痕跡，可他看上去并沒有那么老。
他進來之前，我仔細看了一遍他的病歷和檢查報告，內科醫生在他的肝臟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腫瘤，得動手術，因此把他轉介給外科。
“報告顯示你肝臟上有一個十公分的腫瘤，挺大的，醫生告訴你了嗎？”
“嗯，說了。”
很多像他這個年紀的病人每次見到醫生會長篇大論地說很多話，把每個醫生都當成了心理醫生，盡情傾訴，可潘亮并不多言，他坐在那裏，好像他是來看看醫生這個人、看看醫生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生物，而不是來看病的。
“你的腫瘤看來很可能是惡性的，得盡快做手術切除，然后我們會把腫瘤拿去化驗，確定是否惡性。”
“那就做吧。”他平靜地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平靜，抑或他是嚇壞了，所以反應有點反常。人在應該悲傷和恐懼的時候不感到悲傷和恐懼，也是不正常的吧？面對死亡，誰又能夠不害怕呢？
“那我現在幫你安排手術，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
我以為他會問我很多關于他這個病的問題，他卻只是問了我一句：
“手術是由你來做嗎？”
不相信眼前這個年輕的女醫生，擔心當他躺在手術臺的時候是由她來決定他的生死，這種反應倒是正常的，我不止一次被病人質疑，他們都寧愿相信一個穩重的、老一些的男醫生。
“放心，手術會由資深醫生負責，我還不是。”我說。
他聽完倒是好像有點失望，柔聲問道：“到時你會在場嗎？”
“啊，我不確定。”他這么說，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潘亮好像沒聽到我回答似的，一臉執拗的樣子，又問我一遍：“你會在場嗎？”
“主刀醫生會親自挑選手術的助手，我也希望是我，可現在還不知道是哪一位醫生替你做手術，我先幫你安排，你的情況得盡快做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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