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詔書。”

她抬起一雙妍麗多情的雙目，看向?qū)γ娴幕矢α睢?

這一眼平靜、堅定，又似帶了一份哀憐。

這是統(tǒng)治者的眼神，這一點皇甫令知道。冷洇染兩側(cè)，持盾護(hù)衛(wèi)如堅實城墻，她側(cè)首將卷軸遞給身旁的謀將——藍(lán)九齡。

皇甫令在戰(zhàn)場上曾多次遭遇藍(lán)九齡，即便處于優(yōu)勢，也不能討多大好處，他雖是書生外貌，卻文韜武略兼?zhèn)洌瘢@位能文善戰(zhàn)的大材，只恭順地接下她的一切吩咐。

藍(lán)九齡向他走來，遞來那份卷軸。

他不必想也知道——這是“罪己詔”。為了名正言順地顛覆皇甫的統(tǒng)治，為了讓青龍、芟夷軍臣服，冷洇染、和她身后眾多的懷揣野心者，當(dāng)然會讓他“歸順”。

他諷笑一聲，抖開卷軸，但——他竟看到上面的字是他的手跡！

他猛地抬頭，盯向眼前這位仙姿玉貌的女子，似乎要把她看明白、看徹底，但他卻無法做到，只看到一個將要被推上至高的君主。

她能寫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字，她的軍令能以假亂真，所以，她現(xiàn)在扣押著他，并不是為了讓他歸順?biāo)睦涫闲鲁?

皇甫令感到未來的可怕，于是不自覺地示弱：“洇染，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

“是嗎？龍指揮使清剿了明面上的密衛(wèi)——那暗地裏的，你以后都沒辦法用了，我當(dāng)然想用用。”她彎起秋水明眸，莞爾一笑，“還有，我不是冷洇染。”

她收起笑容，站起身：“我是冷鹓，鹓雛的鹓。”

翰城北城樓上，云中君俯瞰城外安靜多時的沙場。夜色之中，他高深的道法顯出痕跡，在白袍上泛起瑩瑩的星光，平靜而溫和。但他面上的神情卻是凝重的——他在等一個消息。

四周很安靜，城外是黑燈瞎火，城內(nèi)燈火也零散稀疏，只余夜風(fēng)越來越喧囂。

突然，蕩開一聲鳥鳴，一個白色的矯健身影嘩嘩地落下來。

是一個白衣青年，他恭敬行禮：“掌門，問天峰特命我傳訊……”

似乎是想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他又行一禮：“天盤已碎，師父盡力推演，才知是有一未知力量助客星吞天。現(xiàn)在星盤上一片漆黑，已再無各星閃耀——只有客星掠夜。”

云中君抬了抬袖子，那白衣青年便被帶著直起了腰，青年看向云游在外的掌門，沈著的眼神下仍藏著微妙的恐懼。

云中君卻像洞悉一切，他不輕不重地說：“我知道你在猜測些什么。我的確在幫客星，這件事你師父也知道。但我沒有殺死天命的本事。”

白衣青年被一懾，忙低頭退后：“不敢。弟子告退。”

他剛想翻下城墻，卻遙遙見前方有一個墨黑的身影輕輕落在城樓上，這人腰間有一片明暗模糊的東西，泛著幽微的銀光。這人腳步極輕，雖不急切，但步法敏捷，竟比武林第一的步法還勝上幾分。

隨著這人近前，他看到那副銀面具，這就是客星！他不自覺地去看云中君，云中君只遞來一個冷肅的眼神，對他說：“消息已至，還不北歸？”

他垂首稱是，凌空遁去，只是在最后一眼裏，他看到那位客星，是一個素面鴉鬢的年輕女子。

她的聲音喑啞，沈甸甸地說出一句：“我要救他。”

褚陽說出這句話后，終于感到心中凄厲喊叫的痛苦平靜了些。夜是寂靜的，云中君的神情不似意外，卻許久未作應(yīng)答。

“‘天樞’能聚魂，我沒有它的計算能力，但它來自我的宇宙，我應(yīng)該也能把自己作為媒介——去影響這個世界的一切。”褚陽需要云中君的應(yīng)答，她克制著自己因請求而卑下的態(tài)度，讓自己顯得平靜，“景行宮應(yīng)該對此有些研究，云中君，請你幫我。”

“就算重新聚魂，那也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如果‘天樞’真的寄存在聞人銘身上，那在‘天樞’離開的那一刻開始，你所認(rèn)識的聞人銘便已經(jīng)死了，再無覆生可能。”

說著令人絕望的論斷，云中君眼中也無情緒，他側(cè)首看向她：“褚陽，星盤已破，你達(dá)成所愿，既然你決意回到自己的世界，聞人銘的生死又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有什么關(guān)系？

褚陽不敢相信這是云中君會說出的話。

他是在諷刺，還是在藐視她的境遇？

無端的憤怒讓她攥緊了浮休劍，她將心中的怒吼宣之于口：“因為‘天樞’因我而生，它既不該存在于我的世界，也不該存在于這裏。我以為我反抗的該是這個世界荒誕的規(guī)則，但從沒想過——我要反抗的是自己的命。”

她咬牙：“就算聞人銘不是聞人銘，我也得留著他的身體，給自己一個求得真相的希望，不然……”

“如果連真相都沒有，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褚陽提劍離開了，云中君咽下喉間虛無的苦澀，閉目不去看她的背影。

此刻不止褚陽一人被絕望籠罩，他也一樣。

“天樞”犧牲了聞人銘，要帶走褚陽。云中君心中生出可怕的猜測——或許“天樞”有意塑造聞人銘，讓褚陽對聞人銘產(chǎn)生感情，如果聞人銘死去，褚陽一定會回到自己的世界，向“天樞”尋求真相。

如果褚陽真的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不過是掙脫了名為“規(guī)則”的枷鎖，去到了名為“天樞”的牢籠。

更何況。

他不愿意和褚陽永別，也不愿褚陽被別人所占有。

看向聞人銘毫無生氣的面容，褚陽張開空無一物的手掌，發(fā)覺自己的指尖在顫抖。她便攥緊，又張開，竟還在顫，如此收放數(shù)次，才恢覆平日的平穩(wěn)。

陳月在旁看著，不免心驚肉跳，等褚陽回身詢問，才道：“你要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圣醫(yī)柯緒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