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和夢境……靈氣不被肆意妄用的世界……”云衡冬輕輕重復(fù)著這幾個單詞，“原來，你們是這樣看待仙道的嗎？”

云衡冬走到樓五塵面前，鋒利如劍的眉眼直直地盯著他說道，“在看過神道的資料之后，我一直有一個疑惑：即便沒有靈氣和修行，世人還是會用其他方式劃分出等級，武力、財富、權(quán)勢……掌握這些的東西的人同樣可以隨意宰割沒有這些的一般人，這和靈氣又有什么區(qū)別？神道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消滅仙道？”

樓五塵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低下頭思考了一會之后，才重新抬起頭對上云衡冬的視線：“云司主，您覺得兩個部落交戰(zhàn)，勝利者將失敗者虜為奴隸，必須無休止地勞作，卻只能獲得勉強(qiáng)維生的基本食物，沒有自由，沒有報酬，至死方休——這算是好的，值得期許的制度嗎？”

“自然不是。”

樓五塵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繼續(xù)問道：“但相對于殺光男性掠奪女性，這種能夠至少保存下失敗者的生命，創(chuàng)造更多的價值的制度，是不是稍微有一些改進(jìn)呢？”

“地主利用土地捆綁佃戶，讓他們終年勞作卻只能積攢很少財富的社會很殘忍，但相對于奴隸的社會，是不是又有了一絲希望呢？有錢人利用資本可以肆意玩弄普通人生命的時代很讓人痛恨，但相對于上位者對下位者生殺予奪的時代，是不是又多了幾分可能呢？”

略去生產(chǎn)力相關(guān)的部分，簡單了提了提不同社會關(guān)系相對于時代的優(yōu)越性和局限性之后，樓五塵回到最初的話題做出了答復(fù)：“確實(shí)，在不同的時代，哪怕表現(xiàn)的形式不同，一部分人肆意欺辱另一部分人的事實(shí)也都是存在的。但我們并不能因此就說這些壓迫和剝削之間沒有區(qū)別，在一次次的變化中，或許沒有改變欺辱的本質(zhì)，但至少讓這種欺辱……變得不那么容易了一點(diǎn)。”

“我想這微小的不同之間，是存在那么一些微薄的意義的。”樓五塵稍微停頓了一下，心中浮現(xiàn)起那一天所見的殘酷景象，“……說到底，改變也許并不是因為夢到了完美的明天，也可能僅僅只是對眼前……看不下去了而已。”

仿佛是試圖看清他的這些想法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云衡冬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樓五塵的臉，認(rèn)真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樓五塵不躲不避，也以同樣筆直的目光回向眼前英姿颯爽的劍士。

“你……這么厭惡靈氣？”

“不。”樓五塵斬釘截鐵地表示了否認(rèn)，“我喜歡靈氣，非常喜歡。對我來說，靈氣和法術(shù)就像是一種奇跡，一種夢想般的力量。憑意志就能驅(qū)動靈氣、改造萬物，只要思考出方法，就能做到幾乎所有能想到的事——這種力量不可能討厭，不可能拒絕的吧。”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云衡冬少有地錯愕了起來：“那你……”

“——可是我討厭仙道。”樓五塵說道，“壓榨他人、殺戮他人、掠奪他人、凌辱他人——明明擁有了靈氣如此偉大的力量，可這，就是仙道用它來做的事情嗎？”

在話語出口的一瞬間，樓五塵忽然閃電般地想起：在自己剛剛進(jìn)入啟光院拜師的時候，師尊云衡光給自己的那塊木板上，也留著類似的信息——

“……上天賜予了我們靈氣，賜予了我們這樣的力量，就只是為了讓我們做這種事情嗎？只是為了這樣持續(xù)到將整個世界化作南荒，讓靈氣和修煉消失于世，再也不復(fù)存在嗎……”

是自己受了師尊影響？不，在此之前，自己雖然認(rèn)真地讀了師尊的話，卻并沒有真正意識到心里去。只有到了今天，經(jīng)歷了之前事情的自己面對云衡冬的問題，才自然而然地浮出了這個想法。

——難怪衡光會選中他……云衡冬臉上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過了身體，抱著雙肘走到了崖邊。

太陽此時已經(jīng)升起，熾烈的陽光越過黑色的崖壁照了進(jìn)來，明亮的光線讓樓五塵微微瞇起了眼睛。這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云衡冬對自己的態(tài)度生了某種變化，有某種橫亙再兩人之間的東西消失了，卻又說不清是什么。他向前走了兩步，和云衡冬并肩站在一起看向崖下的孩童。

“云司主。”樓五塵抬手指了指天空，“關(guān)于這群孩子們的去處，上面有決議了嗎？”

沒錯，事情已經(jīng)生了好幾天，但孩子們依舊滯留此處，并不僅僅是為了開這個紀(jì)念的追悼會——或者從某種意義上，正是因為他們不得不滯留在這里，所以才會想到要做這樣的事情吧。

“……還沒有定論。但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部院負(fù)責(zé)人傾向于……”似乎是聯(lián)想到了剛才的問題，云衡冬說到這里，側(cè)過頭看著樓五塵的眼睛，語氣有些遲疑起來，“——一了百了。”

樓五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抬起了頭，仰面望著金碧交映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鹿門事件在上門引起了軒然大波。

區(qū)區(qū)的散修竟敢公然掠奪有資質(zhì)的孩童染指上門潛在門人，更妄圖謀害上門弟子，而且居然成功過一次了！更讓所有人憤怒的是，這一切都是在上門下放弟子——周高城城主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而上門竟然一無所知，要不是這次事件，甚至連兩年前幾名被謀害弟子的真相都不知道！

——至于吃人這種細(xì)節(jié)，擺在會議桌上時，便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枝節(jié)，甚至連多余的討論都沒有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