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空府內(nèi)，丹澤正陪著夫人在聽雨軒品茶。

聽雨軒是漂浮在司空府中后園湖中的一座亭子，湖中有殘蓮，雨落其上，音色清冷。

茶是昨日新進(jìn)的蘭雪茶。秋風(fēng)一日比一日涼，公良桐在外袍上又罩了件青蓮坎肩，端坐在案幾后，有條不紊地洗茶、沖泡、封壺……最后以素瓷盛茶湯，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奉于丹澤面前。

浮亭在殘蓮間緩緩漂動，風(fēng)過殘荷，茶香裊裊，丹澤輕抿了一口，閉目細(xì)品，良久才嘆息般道：“這茶往日也曾喝過，卻都不如今日夫人所煮。夫人茶藝精進(jìn)，可喜可賀呀。”

公良桐放下茶簪，笑道：“今日用的是棲泉的水，哪里是我茶藝精進(jìn)。”

棲泉距離拓城有數(shù)百里之遙，泉水在路途中運(yùn)送時日太久，便會失其冷冽。丹澤微微一愣：“棲泉水？”

公良桐道：“是哥哥今早叫人送來兩甕，甕底墊著棲山石，順風(fēng)船扯著帆日夜兼程，你才有這口福。”

她口中的哥哥便是公良鳳，寥寥數(shù)語間，語氣中便透著掩飾不住的得意，丹澤心中不悅，面上卻未表露出一分一毫，反而漾開笑意：“你哥哥心疼你，我是借了你的光才對。”

遠(yuǎn)遠(yuǎn)的，花廊下面，朱殊北的身影一晃而過，似已看見丹澤夫婦在聽雨軒內(nèi)，不敢近前打擾。公良桐眼尖，見朱殊北無聲無息地退走，秀眉微微一揚(yáng)：“小北有事？”

丹澤端著茶，漫不經(jīng)心道：“多半是小事，所以不敢過來打擾。”

公良桐不作痕跡地瞥了他一眼，輕聲道：“近來你和小北神神秘秘的，弄得我在此間倒像個外人了。”

聞言，丹澤大笑，擱下素瓷杯：“這府中上上下下，誰都可以說這話，獨(dú)獨(dú)你不能這么說。得得，我把小北喚過來，好好問問他。”說著，便命旁邊的侍女去將朱殊北喚來。

侍女邁步出亭，荷花似有所感，在她腳下綻出一片又一片翠綠的荷葉，供她平平穩(wěn)穩(wěn)地上了岸，之后荷葉迅速枯萎。這湖中的荷花都是公良桐嫁過來時，特地從娘家移植而來，就像陪嫁丫鬟一眼，她使喚慣了，也知她心意。

不一會兒，朱殊北飛入進(jìn)了聽雨軒，向丹澤和公良桐施禮。

丹澤靠著椅背，朝小北笑道：“方才你可是有事？”

朱殊北正欲答話，便又聽見丹澤緊接著道：“夫人和我是一樣的，府中一應(yīng)事務(wù)，都不可瞞著她。你若有事要稟，也不必避著她，我知曉的她都可以知曉。”

朱殊北抬眼望了丹澤一眼，復(fù)垂目稟道：“屬下明白。”

“說吧，方才有何事？”

朱殊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呈給丹澤：“燕行關(guān)的丹將軍遣人送了兩簍醉桔，這是問安的帖子。屬下方才怕擾了公子的雅興，并非存心回避，還請夫人明鑒。”

公良桐微微一笑：“我何時疑心過你，莫要聽你家公子胡說。今兒茶好，水也好，你也來嘗嘗。”說罷，便斟了一杯茶湯，命侍女端給朱殊北。

“屬下……”朱殊北欲推辭。

丹澤笑道：“你喝便是了，若是不喝，夫人會以為你當(dāng)她是府里頭的外人。”

公良桐佯作嗔怪，拿起竹茶夾作勢輕輕打了丹澤兩下。

朱殊北不敢再推辭，接過茶碗，滿飲而盡，復(fù)將茶碗還給侍女，方才退下。

信封是燕行關(guān)獨(dú)有的黃漿紙，比起拓城常用的蠶繭紙粗礪了許多，丹澤將信夾在指間摩挲片刻，然后遞向公良桐：“丹青的信。”

公良桐已看見信封上頭的字，端莊中帶著清峻，正是丹青的字跡，當(dāng)下笑道：“你妹妹的信，給我作甚？”

“給你看呀，免得你說自己是個外人。”丹澤笑道。

心底里倒真想看看丹青的信中寫了什么，但這一舉動著實(shí)越逾，公良桐猶豫了一瞬，將信推了回去：“我才不看，你們兄妹的事兒我不攙和。”

丹澤笑了笑，也不勉強(qiáng)，當(dāng)著她的面便拆了信。信不長，寥寥數(shù)語，他兩眼便已掃完，長嘆口氣道：“小北是對的，就不該在這會兒看她的信。”

“怎么了？”公良桐似隨口一問。

丹澤揚(yáng)揚(yáng)信紙，嘆道：“來要錢的……我就知曉，我這妹妹哪有這么好心想起我這當(dāng)哥哥的。她送來兩簍醉桔，恨不得我還她兩簍金貝。”

公良桐撲哧一笑：“她守著燕行關(guān)，也算是勞苦功高，當(dāng)妹妹的，自然要和哥哥撒撒嬌。”

丹澤搖頭：“張口就要四百萬兩銀貝，真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

“四百萬兩銀貝……”公良桐也微微吃了一驚，“她要這么多作甚？”

“說是城墻老舊要重修，還要置一批兵刃。”丹澤抱怨道，“我到何處去給她撥這筆銀子……不知叔父那邊是否能幫著籌措籌措？”他試探地看了眼公良桐。

公良桐面色稍稍一變，垂頭復(fù)替丹澤斟了茶湯，才輕聲道：“有些話，論理不該我說，可你也該想想，丹青這些年守著燕行關(guān)，辛苦自然是辛苦，但這些年下來，她何曾打過一場勝仗，傳過一次捷報(bào)？她雖帶兵，卻又不打仗，屯田上千畝，又不曾交過糧稅。這般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每年撥給燕行關(guān)的銀兩算起來是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