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那兩條蛇渾身是青色的鱗片, 叫人看的時候卻十分金燦燦的，仿佛閃著財寶的光氣，兩只眼珠大如累卵，爍爍灼目, 如星如月, 明亮異常, 好似兩個大燈籠掛在高處, 落下來, 沾著一點風(fēng)就燒了，滿地的火焰，嚇得服務(wù)員一下子往后跳了兩步。

兩步躲開之后, 服務(wù)員踉蹌了一下, 差點摔倒在地上, 連忙伸出手去, 扶著旁邊的柱子, 反覆呼吸調(diào)整狀態(tài), 卻還是站不穩(wěn), 兩條腿有些發(fā)抖，渾身上下都好似一根煮軟了的面條, 濕漉漉, 汗津津, 冷顫顫，兩眼一翻, 幾乎就這么昏倒。

“你不會是要這么死了吧？”

樂園好奇地鉆出來，趴在門上, 大半身體都纏繞在門板上，貼得很緊, 門板被重量壓到，搖搖晃晃，幾乎倒下來，但靠著連接的螺絲，頑強抗住了，沒有垮塌也沒有落下，只是像一只蝴蝶斷掉的翅膀，慘白而斑駁，沾著血液，又滿是黑白圓點的花紋。

服務(wù)員也被感染了似的，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的大半額頭，再次搖晃了一下，眼前的房間漸漸模糊了，像一顆石子砸入了水面，他看見的東西，開始混雜，滿是顏色，如同瓢潑大雨之中的一桌冷菜，狂風(fēng)呼嘯，天色如晦，耳邊聽得銀鈴狂響，滿地打爛的花瓣。

遠(yuǎn)處有人狂笑，傳入耳中，如同有一大把的針扎在了腦子裏，反覆攪拌，連腹部也被破開，鋼刀旋轉(zhuǎn)，胸膛疼痛，眼前一片白光，只覺得到處都是白骨，一切都是亂糟糟的，糟糕透頂。

那些數(shù)不清的顏色潑向了他，他瞬間被襲擊了，感覺自己被震耳欲聾的海嘯打了一巴掌，站不住腳，暈頭轉(zhuǎn)向，在原地?fù)u搖晃晃，一下子坐在地上，砰的一聲，一頭撞上了不知道什么東西，他摸了一把臉，摸到了脖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姿態(tài)格外古怪。

他的脖子已經(jīng)扭成了麻花，臉朝向天花板，耳邊卻貼在地板，臉上掛著嘿嘿嘿的笑容，嘴角已經(jīng)歪了，流出口水，弄濕了頭發(fā)，頭發(fā)打了結(jié)，像一堆發(fā)臭的拖把布，一邊發(fā)癢一邊發(fā)痛，他努力想支起身體，卻根本無法理解哪邊是正常哪邊是不正常，也不能恢覆正常。

砰的一聲，服務(wù)員站起來又跌在地上，笑了一聲，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臉上卻不由自主繼續(xù)笑了起來，像是感染了某種無法自我愈合的傳染病，越笑越癲狂，頭也開始痛了，兩只手都扶著頭，卻發(fā)現(xiàn)手上濕漉漉的，努力睜開眼睛去看，看見一堆狂喜亂舞的顏色。

說不清那些顏色究竟是什么顏色，但是根據(jù)腦子裏的想法，大概可以確定，那些顏色組成了某種線條，線條模糊而扭曲，互相交接而干干凈凈，表面蒙了一層灰白色，像是某種眼病的顏色，又蒙了一層暗黑色，像是夜晚的街道上，身邊墻頭五顏六色畫滿的涂鴉。

服務(wù)員并不知道那些涂鴉是什么東西，代表什么，只覺得頭疼，當(dāng)他想要看清楚的時候，更疼了。

身上的皮膚裂開，往外流出鮮血來。

服務(wù)員眨了眨眼睛，眼睛掉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瞎了，連忙伸出手去，在地面摸索，反覆尋找自己丟掉的眼睛，卻沒有找到，只能大哭起來，哭得越發(fā)傷心難過，聲音和感覺含糊不清，一種溫暖的溫度襲來，他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包裹了起來。

如果說，他是一粒米的大小，那只手就是整個天地的大小，那只手將他撿起來，一雙手將他抱了起來，他蜷縮在自己懷裏，長出了第二雙手，緊緊抱著自己，咬著牙，牙齒的縫隙裏流出血液，血液裏面又長出眼球，感染了地面，地板冒出許多綠色的鱗片。

這一塊的區(qū)域都古怪而陰暗起來，本來走廊就不怎么亮，現(xiàn)在更加昏暗模糊了。

服務(wù)員感覺到非常癢，伸手去抓撓自己的眼眶，握住了眼珠，卻發(fā)現(xiàn)眼球是從手心裏長出來的，并不是眼窩裏面本來的東西，他不小心用力過猛，將自己的眼睛弄壞了，再次大哭起來，這次哭得滿臉都是鮮血，血液從他的臉頰流下去。

臉頰上就慢慢長出了數(shù)不清的細(xì)長白色植物，那些東西看起來是變異了的金針菇，但是，沒有菌蓋，沒有菌菇的氣味，底下長著黑色的根系，密密麻麻，如同雨林之中大樹底下的盤根錯節(jié)的網(wǎng)絡(luò)，滿是鮮血淋漓的尸體，尸體腐爛之后，散發(fā)著骯臟的臭氣，流出黑色膿液。

那白色的東西就在黑色的膿液表面，覆蓋了一層。

服務(wù)員嘿嘿笑著站了起來，摸索著雙手，長出了新的眼球，是膿包似的七彩圓球，裏面有一個小小的黑點，仿佛太陽的黑子，微不足道卻不能忽視，沒有特別的作用，可以迅速轉(zhuǎn)動，但也僅此而已。

他踉踉蹌蹌走了，摔了一跤，就在地上滾動起來，滾過的地面上是黑色的黏液，液體蠕動了一陣，長出數(shù)不清的白色植物，細(xì)長而柔嫩，歪曲而交錯，如同畸形的五官長在了一起吃掉了臉皮。

“這樣是不對的，”服務(wù)員喃喃低語，“這樣是不對的，我知道，我知道……”

他笑道：“好了，我的病好了！從此以后，我都好了！你們這些蠢貨，廢物，沒有一個人能和我相提并論，去死吧！哈哈哈。我才是正常人，我是最正常的。我是，都是我，是我，全都是我，哈哈。誰信？我信！好啊！他們都有病，他們都應(yīng)該去治病。

我不會像他們對我那樣，對待他們的，他們該死，我卻沒有殺了他們，真是大好人，大好人啊。他們說什么？瘋子？胡說！我才不是。他們還說，我有病？不，有病的人才看別人有病，說別人有病，他們才有病，他們個個都有病，病得比我重得多，哈哈，他們才有病呢。

有病的人都是這樣，不愿意承認(rèn)，這叫諱疾忌醫(yī)，我會治病，我治死他們，哈哈，好啊！

我才不是懦夫，我要殺了他們他們死了就能證明了，我才不是，我才不是！”

他喊著叫著漸漸走遠(yuǎn)了，路上閃過一道光，他渾身上下蠕動了一下，連同衣服鞋子都變成了一堆七彩的顏色，顏色在地面流動，發(fā)出嘰嘰咕咕的聲音，眨眼間消失了。

又是一道雪白的光閃過，地面干干凈凈，什么東西都沒有了，好像剛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那光好像一把雪白的刀，瞬息之間就要撲到樂園眼前，樂園猛地一躲，縮頭就回到了房間之中，砰的一聲，順便關(guān)上了門，門被鎖住了，那白光在門外發(fā)出嗚嗚嗚嗡嗡嗡的聲音，門板幾乎垮塌，樂園打開門，從門縫裏面丟出去一只鞋子，只聽得砰的一聲，又把門關(guān)上。

鞋子瞬間消失了，門外什么也沒有，白光停頓了一小會兒就不見了。

門外熱烘烘的，好像剛剛經(jīng)過了高溫炙烤，樂園偷偷摸摸貼著門板從門縫往外看，被燙了一下，哎呀一聲，眼睫毛就被燒得一點沒有剩下，兩只眼睛的位置，被燙成了雪白色，這白色迅速爬行在樂園的臉上，一下子就將樂園毀容的半張臉表面的黑色膿液吞噬了許多。

樂園感覺到臉上騰起一股格外無法忽視的痛楚，捂著臉，躺在了地上，身體依舊是兩條蛇的模樣，只不過，之前服務(wù)員看見的時候，這兩條蛇是互相交纏扭曲的模樣，分外放松，現(xiàn)在這兩條蛇都格外緊張，互相纏繞，幾乎是絞殺的狠辣，身上的鱗片片片炸開，底下流出血液。

血液之中混合著肉糜，是用力過猛的問題。

蛇尾往上翹著，地板被敲打出痕跡，滿屋子都是飛濺的堅硬地板碎屑，好像漫天漫地的冰雹在這裏亂砸。

一切都糟糕透頂了。

樂園咬著牙扛過這陣痛楚，直起身來，發(fā)現(xiàn)身上只剩下骨頭了，鱗片一點點從身體表面滑落到地面，在緩緩蠕動到了地毯底下，看樣子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了，樂園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子，確認(rèn)了情況，撓了撓臉頰，臉上落下來一片血肉，放下手來，指甲也斷了。

樂園在地面將自己脫落的身體部分收集起來，攏成一團(tuán)，心裏空蕩蕩的，想笑，臉上就笑了出來，可是，依舊什么也看不見，到處都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念伾伾浅８搽s，尋常人看一眼就會頭暈?zāi)X脹，樂園搖了搖頭，只聽得砰的一聲，不小心把頭弄掉了。

樂園又伸出手去，在地面上尋找自己的頭，撿到了頭就重新放回去，可是，不知道方向，放反了，扭了一下，還是歪的，索性這裏沒有鏡子，也沒有旁人，樂園又不在乎，自己也看不見，就當(dāng)沒有這回事，所以還是無所謂的。

他好不容易把頭放好了，覺得手臂非常酸痛麻木，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一下子躺了下去，躺在地上，感覺有點膈應(yīng)，伸手一摸，似乎是地毯，地毯膈應(yīng)的部分是自己掉下去的的鱗片，眨了眨眼睛，干脆摸了那鱗片塞進(jìn)自己的眼眶裏面，什么也看不見，但莫名覺得好了一點。

他閉上眼睛，卻發(fā)現(xiàn)鱗片過大，形狀也不合適，就不應(yīng)該放在眼眶裏面，只能伸手又把鱗片拿出來，嘆了一口氣，躺在地上，發(fā)了個身，渾身出汗，大汗淋漓，一口吐出血來，血液之中夾雜著一些內(nèi)臟碎片。

碎片落在地上，發(fā)出干嘔的聲音，滋滋啦啦，很快變成黑色小塊物，不見了。

地毯被燒出了洞，底下出現(xiàn)一只眼睛，左右看了看，被樂園一根手指頭壓住，眼睛吱吱唧唧叫了兩聲，但很快就被壓得失去了動靜，一點聲音沒有了，樂園挪開手指，那底下就什么東西都沒有了。

樂園躺在地毯上，眨了眨眼睛，這次沒有阻礙，血液卻源源不斷從裏面流出來，樂園抹了一把臉，臉上全都是血液，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皮膚組織的碎屑，這些東西森*晚*整*理夾雜在樂園的手指縫隙之中，樂園干脆把指甲拔了，他現(xiàn)在的痛覺并不強烈。

指甲很輕易就掉下去了，樂園楞了一下，瞇著眼睛摸了摸，才發(fā)現(xiàn)指甲是早就掉了出去，只是因為血液過多又粘稠濕潤才一直都在手指表面貼著好像沒有掉下去的感覺，實際上并不是還完好無損長在身體上的，樂園躺了回去，揉了揉眼睛，血液還是沒有止住。

他緩緩放下手，手臂實在是太酸痛了，他打算休息一小會兒，就是這一小會兒，他沒有意識到時間流逝的速度，頭痛欲裂，翻了個身，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居然從身體表面脫落了，就像是被一刀砍掉的蓮藕，便笑了一聲，這一聲本來沒什么，現(xiàn)在卻了不得了。

他一出聲音，周圍的色彩就如同油鍋裏面滴了沸水，瞬間炸開，一陣滴滴答答吱吱哇哇的聲音，吵鬧過分，讓樂園無法安寧，他忍不住伸手抱頭，試圖緩解這種難以忍受的惡心感，卻感覺聲音更加強烈了，那些吵鬧好像直入肺腑，從他的身體之中冒出來。

他的每一個毛孔都是擴(kuò)音器，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是一個聲音，又笑又哭，數(shù)不清的人在說話，他們的聲音都是陌生的，格外討厭，樂園卻無法把他們怎么樣，越發(fā)覺得惡心起來，在地上翻滾，身體快要散架了，裏面卻好似有一根鐵絲負(fù)責(zé)將他整個人都串聯(lián)起來。

他現(xiàn)在也沒有完全爛掉，只是身體裏面的血液顏色漸漸從血紅色變成了黑色，仿佛一灘污泥正緩緩從他的口鼻眼耳之中流出來，他就是一處埋葬尸體散發(fā)腐爛氣息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