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樂園哭道：“你只會說好聽的話，永遠是多久呢？我什么時候會死呢？你又什么時候會死呢？我不想聽。”

鐘仁說：“你只是不想面對死亡的結(jié)果，也不想接受現(xiàn)實糟糕透頂還處處碰壁的事實，沒關(guān)系，你不想聽，我不說就是了。但我不想騙你，也不會在這件事騙你，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之所以這么說，又這么肯定，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拋棄我，也不會丟掉我。

我對你不算了如指掌，也算是一葉障目，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我知道，你等我等了很久，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誰也不會丟掉誰，那永遠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件最應(yīng)該最切實的結(jié)果。你要相信我，我們不會輕易分開的。”

樂園喃喃道：“或許吧。”

他將樂園的身體變成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糖似的人皮，樂園就一點點塌下去，連一滴水都能把他打得滿目瘡痍，鐘仁抱住樂園，就像是一條手臂橫過去接住了一件長而軟的衣服。

花灑還在高處盡職盡責(zé)噴著水，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像是水流在無憂無慮唱著歡快的歌謠。

“去死吧，去死吧，我們會感到快樂的，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如果你陪我一起去，我會愛你，我們應(yīng)該永遠在一起，這是真的，這點毋庸置疑，你別懷疑，你別傷心，你見到了討厭的人，但他們會消失，只有我們的感情是真的，只有我們的愛是真的……”

水流跳下來，落在地上，一點點消失不見。

鐘仁閉著眼睛，將樂園平平整整鋪在了浴缸裏，將水泡滿，從旁邊的柜臺上取下來一塊圓潤的沐浴球，放入水中，就像是洗一件真正的衣服那樣，撿起樂園，揉揉搓搓，水漸漸被沐浴球染成了七彩的顏色，是很漂亮很有意思的畫面，但是，樂園的眼睛是看不見這些的。

只有鐘仁能看見，但是鐘仁也被影響到了，所以，他只能閉著眼睛，不過，這也不影響其他的事情，所以，暫時都可以無所謂，鐘仁一點點將樂園洗干凈了，把樂園從水裏提起來，放走了浴缸的水，拎著樂園到花灑底下，花灑往外噴水，樂園身上沐浴球的泡泡被沖走了。

鐘仁又將樂園帶回已經(jīng)用水沖洗干凈的浴缸，樂園的頭部有一個拉鏈，樂園的背部也有一個紅色的小拉鏈，鐘仁捏著那個拉鏈，往下一拉，就將樂園打開了，裏面是平平無奇的紅色人體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當(dāng)然了，樂園早就不是正常人的狀態(tài)，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也和普通人只有神似沒有形似。

鐘仁毫不在意，他哼著小曲，高高興興舀了一瓢水給樂園沖洗，順手揉了揉樂園的臉，像正在洗一個軟綿綿的玩具球，或者是捏一捏就會發(fā)出嘎嘎嘎尖叫的小黃鴨子，用久了內(nèi)部會長出綠色的霉斑的那種封閉橡膠小鴨子。

樂園的拉鏈裏面是血淋淋的一片，這些血都是凝固的狀態(tài)，像是一幅畫的紅色顏料，像一塊布的紅色圖案，鐘仁伸手進去，揉揉搓搓，摸到了內(nèi)臟，內(nèi)臟微弱地跳動著，就像是正常呼吸的感覺。

鐘仁有些好奇，探頭進去，感覺周圍的光線一下就黑了，笑道：“知道的這裏是身體，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是小黑屋密室解密游戲環(huán)節(jié)呢。”

樂園沒有回答。

鐘仁在手指上長出柔軟的硅膠似的刷毛，對著內(nèi)臟揉揉搓搓努力清洗起來，他洗得很認(rèn)真，滿頭大汗，滿臉都是水花，甚至脖子上還有一點白色的沐浴球的泡沫，但是很高興，像是走在路上撿到了一朵老師獎勵的小紅花，走到教室還得到老師送的巧克力。

鐘仁順手就摸了摸樂園的頭，喃喃道：“高興一點嘛，小紅花送給你，巧克力也送給你，如果我當(dāng)老師，你就是我最喜歡的學(xué)生，如果我當(dāng)小紅花，你就是我最喜歡的小剪刀，如果我當(dāng)巧克力，你就是我最喜歡的包裝紙。”

他笑了兩聲，繼續(xù)洗，一段時間之后，總算是洗好了。

樂園被掛在旁邊的桿子上，就像是一件真正的衣服那么一動不動，鐘仁將自己也洗了一遍。

樂園就從桿子上跳下來，輕飄飄的，落地變成實體，一點聲音也沒出，走到洗好的鐘仁身后，猛地?fù)溥^來，將鐘仁抱住，雙手越過鐘仁的肩膀，捂住鐘仁的眼睛和大半臉頰。

鐘仁意識到他要做什么，一動不動直起身來，側(cè)頭貼著樂園的手臂和手掌，笑了一下。

樂園伏在他背上，就像是一個不會悲傷的背后靈那樣問：“餵，我是誰呀？”

鐘仁笑道：“我的朋友，我的同伴，我死生與共永不分離的契約者，我……”

樂園松開手，笑道：“你可真會說話。”

鐘仁轉(zhuǎn)身望著他，歪了一下頭，像一只巨大的金毛，笑道：“那我不都是和你學(xué)的？要是沒有你，怎么會有我呢？”

樂園雙手越過他的脖子，幾乎要勒住他的后頸，手臂是壓在鐘仁的跳動的血管皮膚表面的，只要稍稍用力，一分鐘兩分鐘，最多三分鐘，鐘仁就可以暈倒，然后死掉，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

但是，樂園總是更善于將生死之間的距離模糊掉，比拉近其他人和自己之間的距離更擅長。

鐘仁一動不動地看著樂園，目光溫和，表情平靜，整個人因為剛剛洗干凈過，所以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健康而質(zhì)樸，全無懷疑，信任得過分，樂園被他這樣註視，幾乎要再次大哭起來，但他只是紅著眼睛，扯了扯嘴角，故作無所謂地笑道：“你知道殺人技嗎？”

鐘仁說：“知道，你會。”

樂園低下頭去，他們的身高差不多，鐘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樂園，即使他們的距離太近而擋住了燈光，陰影落下來，又擋住了樂園的半張臉，他不介意樂園究竟長什么模樣，因為自己本來就不應(yīng)該在意自己的臉，他看樂園，永遠只會看見一個樣子，樂園最初見到他的模樣。

樂園有意避開他的目光，卻又知道鐘仁肯定看得見自己的表情和神色變化，不轉(zhuǎn)過身去，反而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笑道：“好啊，既然你知道，那我問你，如果你是普通人，殺一次就死掉，我把你殺掉，你會不會害怕？”

鐘仁笑道：“你希望我害怕，我就害怕，你不希望我害怕，我就不害怕。”

樂園瞪著他問：“難道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鐘仁說：“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當(dāng)然有自己的想法，我站在你面前，我說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說我不想離開你，我說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全都是我的想法，沒有其他人的摻雜。”

樂園惱道：“這種時候就不能不提他們嗎？”

鐘仁笑道：“好啊，你看，這也是我的想法。”

樂園楞了一下，松開他說：“那好。”

鐘仁繞到樂園面前，打開門說：“我們現(xiàn)在出去吧。已經(jīng)洗好了，再待下去就奇怪起來了。而且，一號在外面等了我們很久了吧？”

樂園從鐘仁面前經(jīng)過，挺直著后背說：“不是等我們，是等你。”

鐘仁點頭笑道：“好，是等我們。”

樂園轉(zhuǎn)頭問：“什么？”

鐘仁再次笑道：“是等我。”

樂園轉(zhuǎn)過頭去說：“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