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疑惑地停下手來問：“你不希望我走？”

他開玩笑說：“我還以為你不怎么喜歡我這個板著臉訓斥別人還總是那么容易發脾氣的老學究，尤其我讓你做了那么多題和那么多的卷子，你看著那些東西的時候，臉色慘白，眼睛發綠，好像馬上就要吐出來了，吃飯的時候也沒有從前那么積極。

我可是聽說過，你沒見我之前，吃飯很厲害的。”

樂園搖了搖頭：“我還差一點就寫完了。”

老師疑惑地問：“什么？”

他笑道：“你不會要在臨走的時候還叫老師給你做一套卷子吧？折騰老年人可不太好啊，學生。”

樂園搖了搖頭：“不是，我是想，老師之前不是對我說過懲罰的辦法嗎？我想，老師都快要走了，還沒有做過這個，好像少了點什么，老師既不打我也不罵我，對我很好，就算是懲罰也肯定是為了我好才想讓我去做那些事情，我本來想在老師離開之前處理好這些事情的。

但是，有一天晚上不小心睡過頭了，就差了一點，只是一點點，老師等今天吃完飯，我就寫完了。”

老師有些驚訝打量他問：“你的意思是，你把我說的懲罰內容都寫完了？”

樂園想點頭，頓了頓說：“還差一點。”

老師點了點頭：“哦，還差一點也很了不起了。一般人可不會愿意干這種事情，他們都覺得懲罰就是丟臉，正兒八經自己做錯了事情要接受懲罰都不怎么愿意，你倒好，上趕著給我寫這個，你打算用這些東西給我送行呢？”

樂園笑道：“是。”

老師想了想：“這么說那就合理了，我還想，你怎么最近無緣無故犯困，之前都不這樣，原來是為了這個，既然你這么費心費力，我要一走了之還真不太好，你又留我，那我就多住兩天，等你寫完，我給你看了再走。”

樂園點了點頭說：“謝謝老師。”

老師笑道：“不用謝，作為一個老師，教導學生不是應該的？而且，我是收了錢的，你做得也很好，人人都說，我這段日子可是來享福的，我也這么想，你不用憂慮。”

樂園點了點頭。

老師揮了揮手：“那你現在回去寫你的東西吧。寫好了過來找我，我等會兒出門去吃飯，一時半會你也別過來，在空屋子裏是找不到人的。若有事，我臨走之前大概還得去你的哥哥那邊，見他一面，說兩句分別的話，算是禮貌。”

樂園點頭走了。

老師見他走了，活動了一下身體，打開門也準備出去，沒想到，走出去沒多遠就看見吳日照迎面走了過來，是找老師談多住兩天的事情的，老師笑著對吳日照說了樂園的意思。

“老師已經答應了？實在是太好了。如今看來我的兄弟在尊師重道這方面還算過得去了。我之前擔心他沒有過老師，不懂得禮數，他做得卻還不錯，我正應該感謝老師教導他。”

吳日照情緒激動而覆雜地說。

老師揮了揮手：“這不算什么，我雖然教導了他，卻也沒有方方面面都兼顧到，他如今能有這些禮數也是自己的心思，說明他發自內心就是一個懂禮貌的好孩子，不用別人提醒也知道尊師重道，可憐可惜可愛。”

可憐是可憐在從前那么多時間都沒有學習，白白浪費了好光陰。

可惜是可惜在越是教導學習越是發現天賦卓絕和勤奮刻苦是多么相得益彰又互相匹配，偏偏從前沒有見到這個學生，不然，早就收為親傳弟子了，到時候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哪裏還有別人的事情？

一個人一輩子能做出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就很不錯了，一個老師一輩子能教導出一個有名有姓有能力的學生也值得驕傲一輩子的。

可愛嘛，可愛就可愛在聽話。

老師大多不想應付那些討厭的熊孩子，能遇上一個聽話的，看得十分順眼，怎么不能算可愛呢？

吳日照聽老師對樂園的評價很高，心裏高興，突然聽見老師惆悵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么回事，疑惑地問：“怎么了？他做得不好了？還是打算跑了？”

老師搖了搖頭，笑道：“都沒有，是我想，他似乎是個內裏憂思多慮的性子，凡事希望萬萬小心，偏偏又不巧，差了那么一點點，成了習慣，每次都少一點什么東西，越發不高興，實在怪不得他，又沒法叫他不為之難過，說來倒像是我的錯，若一開始提點他，也不止于此。

只是現在，木已成舟，他的習慣一時半會恐怕是改不過來了，以后他要是還這樣，怕是要壞事的。若只是不小心打破了碗盤這種小事，還不算什么，若他走在路上不小心分神摔跤走丟了，一時間找不回來，在不知道哪裏出事也未可知，需要警惕防范。

再有，或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當然最好，可是，他那樣的性子，像是天生帶來的一段崎嶇孤僻，外冷內熱，是個難解的人，我只怕，就算是什么事情都沒有，他也憂思成疾，難耐凄涼，最后落得個兀自收場的結局啊。”

吳日照聽了這些話，心中也起了擔憂，眉宇之間縈繞些許淡淡的憂愁，但還是勉強笑起來安慰老師道：“照這么說，您這些話可不能讓他聽見了，不然多想些事情，有的沒的都在一起，反而出事。”

吳日照頓了頓，覺得剛才說的話不好，又說：“其實也沒什么，我家大業大，照顧一個人還是不算什么的，他又喜歡足不出戶的一個人，不出門還能惹上什么事呢？若是什么事情都沒有，他只管住在這裏，替我做點小事，我保管叫他一輩子衣食無憂，便也算好了一輩子了。”

老師順著一想，是這樣，點了點頭，笑道：“那就好，這么看，我就放心了。”

吳日照點了點頭。

二人說著就要去吃飯，樂園急匆匆趕過來，和他們在半路上見面了，手裏還提著一大堆的東西，看起來累得滿頭大汗的，老師關心問：“怎么了這是？著急去哪裏啊？若是不著急，不如我們先去吃飯再說話？”

吳日照也點了點頭問：“什么事情這么著急？若是不著急，吃了飯再說吧。”

樂園看著他們，猶豫著點了點頭，還是提著東西，跟在他們旁邊走，落后了小半步的距離，像是一邊走一邊想事情在顧慮什么。

吳日照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看了樂園一眼問：“我不是有安排仆人在你旁邊？他們都不見了？還是全都偷懶去了？就算是吃飯也應該留兩個人在你旁邊伺候，真不知道他們怎么就這么走了！下次見到，我要多說他們兩句。你是不是每次都幫著他們呢？”

老師看了一眼樂園對吳日照說：“這孩子就是心太善，心軟一些也不算壞事，要讓人幫忙，是個心軟的好人也算是積德積福，別太生氣。”

吳日照笑道：“我也不是生氣，只是覺得奇怪，錢也給了，人也給了，住處也有，飯食也有，怎么人就這樣落魄？總是見到他過得不好的樣子，好像我虧待了他有意留在這裏虐待似的，叫我看見就不舒服。”

樂園低聲說：“不是他們，我自己要提過來的，這也不是什么重得不得了的東西，我一個人就夠了，讓他們過來，反而耽誤他們吃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也不是專門照顧我的，我自己照顧自己也過得去，不必擔心。”

吳日照看著他嘆氣：“你這樣叫我怎么放心？”

樂園沒說話。

吳日照搖了搖頭又說：“算了，你既然一直都是這樣，我也不能多管閑事，不過，少不得要給你安排一個仆人來，不然，你以后都是這樣，可怎么了得？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是家裏沒錢沒米了，養不起一個年輕人！那可丟臉了，你聽見沒有？這次不許再推辭了。”

樂園點了點頭說：“我聽見了，那就請哥哥安排吧。”

吳日照這才高興起來，勾起唇角，眼邊瞇起笑紋，是個富貴有余的面相，猶如一輪圓月溢清輝，十分和藹可親，穩重老成的態度，緩緩笑道：“既然你答應了，那就好辦了，改日我給你送一個仆人過來，以后那個人就只照顧你，你若不喜歡，告訴我，改日給你再換一個。

若是你喜歡，只管繼續用，若是你不喜歡也不討厭，只當他不存在，將他看成自己的影子罷了。左右是多一個人吃飯，他也是要干活的，我還養得起。再說，咱們已經是兄弟了，兄弟之間互相幫忙，你也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