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回到了游人如織的街道上，左右看了看，突然被一人走過來拉住了胳膊，那個人把他帶到了陰暗的小巷子裏，樂園借著外面的光打量面前的人，發現這個人就是跟他一起出門的仆人，挑了挑眉問：“你還認得我？”

仆人楞了一下，笑道：“您這是在說什么話？我怎么可能不認得您呢？”

樂園問：“你之前去了哪裏？我怎么沒有看見你？”

仆人說：“我跟你一起的。不是嗎？”

樂園被他的話弄糊涂了，瞇了瞇眼睛問：“怎么回事？你仔細說說，從我們離開大門開始說。”

仆人說：“哦，我們離開大門之后，就走在路上，路上很安靜，半個人都沒有，你覺得奇怪，就要打開一扇門去，開了門發現沒有人，就進去查看，卻沒有在裏面看見人。

我撿了一根蠟燭，點燃了，您說想進去看看，就進去了，我等了好一會兒，您才出來呢。還有什么事嗎？還是說，您在裏面看見了什么了？若是看見不應該看見的東西，我們應該去報官呢。”

樂園笑了笑：“不至于。”

他看見的東西和仆人說出來的東西，雖然不能說完全兩回事，但感覺也不一樣，尤其是細節。

樂園狐疑地打量仆人，懷疑他也是個假貨，就問：“你還記得什么？”

仆人問：“我應該記得什么嗎？”

樂園說：“不是你應該不應該，記得不記得，我覺得有些事情有些蹊蹺，如果可以在這裏想清楚了，或許我就知道應該去哪裏找人，如果可以盡快回去，那就再好不過了，你也希望我們盡快回去不被其他人發現吧？這不是我們共同的想法嗎？”

仆人將信將疑，點了點頭說：“好吧。您要問什么？”

樂園問：“我從屋子裏出來，為什么沒有看見你？你不是跟我一起進去的？怎么我進去在裏面沒有看見你，走出來還是沒有看見你，你去了哪裏？”

仆人回答：“我就在外面等啊，您一走出來，我就趕過來了，我們分開一共也沒三十秒。”

樂園覺得他說話的計量單位有些不對，就接著問：“好啊，那我進去之后，你為什么不跟我一起進去？”

仆人說：“您不是讓我不要跟著嗎？”

樂園心想，我根本沒說那種話！

他又問：“那好，我讓你不要跟著，你就真的沒有跟著我了？”

仆人點了點頭說：“是啊，您都讓我不要跟著了，我還跟著過去，那不是討人嫌又沒眼力見嗎？我不做那樣的人。”

他說著，笑了起來：“您也別太小看我了，我可是在府裏也算混得風生水起的人，怎么可能連話都聽不見？若真是那樣，我早就被人打死了，丟出去餵狗也罷。若我是那樣的廢物，您殺了我，我也沒什么怨言的。”

樂園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話，只是問：“那你出來之后，在哪裏等我？”

仆人往旁邊的茶水攤子一指，對樂園笑道：“不就是我家大人常常出門送銀兩接濟的打更大爺王大爺的茶水凳子嗎？大家都喜歡在那邊喝茶，價錢不貴，事情不多，人還好說話，知道的東西多，玩起來有意思，哪裏都能看見，隨便招呼一聲就能湊近了，好得很呢。”

樂園說：“我也口渴了，你帶我過去，我也想問他兩句話。也許他見過我的仆人呢。”

仆人笑道：“好，我這就帶您過去。”

他知道樂園說的我的仆人不是指他，倒也心情平和，樂園就多看了他一眼。

仆人笑瞇瞇說：“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您的仆人，怎么也輪不到我的，我只不過是出來陪著找人的，這點小事算什么？沒有大事已經很不錯了。”

樂園點了點頭，走在路上，突然覺得不對，隱晦地瞥了一眼，身邊仆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卻既不需要別人扶著走，也不需要拐杖，走路熟練地就好像多少年之前就這樣了，但他明明是今天才斷了一條腿的，都沒來得及治療，怎么可能走得這么熟練？

熟練還算了，一點不喊痛，才奇怪，他當然可以不說自己很痛，不像是一個祥林嫂，但是，他的額頭算得上干干凈凈，沒有汗珠，表情也舒緩正常，一點痛苦的神色都沒有，走路也沒有想要避開傷的那條腿的樣子，像是接受現實了，傷也確實有，但也確實好了。

這就更不對了！

樂園想著這些，心裏皺了皺眉，表面卻笑道：“還有多久？你身上帶錢了吧？”

仆人似乎是沒有料到樂園會這么和藹可親對自己說話，受寵若驚地連忙彎下腰去笑道：“哪裏的話？您出來，還要我的錢嗎？”

看起來，他的表情雖然恭恭敬敬，他的話卻沒有表情那么恭敬，這就讓樂園感覺他心裏其實并不把自己當回事，雖然這個也正常，但是，之前的仆人沒這么膽子大啊。

他就算是再怎么看不慣樂園，表面上還是要裝一下的，就算不對著樂園哀求哭泣說自己沒有錢，至少，說話沒這么直接。

樂園笑道：“我身上沒有那么多錢，你也知道，我在家裏的時候，哥哥是沒給我那么多的錢的。我當然沒有了，但你是出來的，你怎么可能身上一點錢都沒有呢？我哥哥不給我發月錢，但是會給你這樣的人發吧？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刺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仆人笑著點了點頭，但是臉上已經有些不好看了，看出來他的不滿意，樂園更加肯定，面前的人不是自己進屋之前身邊跟著的那個仆人。

樂園問：“那你的意思是？”

仆人想了想，咬牙切齒似的說：“我當然是順著大人的意思啦！大人要我給錢，我就給錢嘛。大人想要我的錢，我就給錢嘛！我還能跟大人爭搶什么呢？阿拉啦，大人喜歡我的錢，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我就怕自己想給大人一點錢，大人都會嫌棄我，嫌棄我的錢下賤沒來由呢。”

他說著，似乎自己說服了自己，笑瞇瞇對樂園說：“大人能用我的錢，實在是我的榮幸，我怎么敢說一個不字呢？大人若是想用，只管拿去用，我這裏雖然沒有多少錢，但一碗茶水的錢還是給得起的，我想，大人有權有勢，肯定不會貪圖我這點兒小錢。

畢竟，大人的富貴，可比我富貴多了。”

樂園點了點頭：“我哥哥的富貴確實比你多得多了。”

他笑道：“你這話說到心坎上去了。不錯，不錯，改天我讓哥哥給你的錢單獨一分，若你有朝一日比我哥哥還富貴了，我是肯定過意不去的，除非你心甘情愿對我哥哥說，您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富貴人家，我是永遠永遠過不去的。那我才高興呢。哥哥肯定也高興。”

仆人扯了扯嘴角，訕訕笑道：“哈，哈，哈，我想，您哥哥要是聽見了這些話，恐怕不會像您想象之中那么高興呢。”

樂園說：“話雖然是如此說，但是，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哥哥未必高興，但哥哥高興不高興，是哥哥的心情，哥哥能不能看見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思，我的想法能不能到哥哥的面前去，就靠你了。這件事若是成了，我多謝你。要是不成——”

他對仆人笑了笑：“那我要看你能不能去死呢。”

仆人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轉到這個話題了，楞了一下，然后才接茬，笑道：“您可真是會說笑啊。我這樣的小人物，可不敢和您比，更不敢和您的哥哥比，哪裏配在二位面前丟人現眼的？我可不能那樣，不然，我祖祖輩輩都要罵我丟臉的！”

樂園鍥而不舍地追問：“啊，你的意思是，你跟在我身邊，你覺得丟臉，你跟在我哥哥身邊，你覺得我哥哥也會讓你丟臉？”

他的臉色已經隱約有些發藍了，看起來像是陰森森的尸體從墳墓裏面爬出來正好照到了不遠處的一團鬼火的顏色，仆人眨了眨眼睛，有點害怕了，往后退了半步，想要拉開距離，又不愿意表現得太明顯叫樂園察覺出來，就笑得越發勉強了：“這個，沒有啊，當然沒有！”

樂園說：“你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