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楞子回頭對上唐拾月的目光，心尖不由得顫了顫，她站起身來折了一支枯枝作柳，抬步點腳心了幾步，上前與唐拾月對做，雖是沒有那鑼鼓絲竹之聲，但是二人心中似乎都想著同樣的節點，這一來二去間倒也配合默契，小楞子與唐拾月相顧轉了幾個圈，唐拾月的眼眸宛若一汪秋水，將小楞子緊緊攫住，再怎么都挪不開眼。便是連那接下來的戲文也都忘了接上。

直到唐拾月輕輕拉起袖口末端，堪堪遮住了那一雙剪水的雙瞳，她這才回過神來，接唱道：“小生哪一處不尋到，卻在這裏。小生恰好在花園內折得垂柳半枝，你既精通詩書和不作詩一首，以賞此柳枝乎？”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唐拾月垂下云袖，卻是側轉腰身上前，貼近了小楞子幾分。

“姐姐，咱一片閑情愛煞你哩！”小楞子將那柳枝另一端遞到唐拾月手中接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唐拾月聽罷面色微紅，卻是低頭做了羞意。

只聽得小楞子又念白道：“姐姐和你到那答兒講話去！”

“哪裏去！”

“諾~~”小楞子此時已然入了戲，她幾步上前拉了唐拾月的手在手中，接著唱道：“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她目光落到唐拾月身上，心尖兒不由得顫了顫。一段唱罷，唐拾月已然入了她的懷中，面色潮紅，卻也是微微有些氣喘。

小楞子別過頭未敢看她，自從她跟著常青蓮識了字念了書，這戲文中的詞句意思也懂了許多。她會的戲詞，習字之時未嘗有機緣來一一體味，只是方才那出西廂記的山桃紅一出口，她便領悟了這戲詞的意思，多少情意綿綿，多少耳畔私語都叫人羞煞了去。

小楞子不經人事卻不代表她不懂人事，當初在霍家園子找二妮子時走的那一遭已經讓她朦朦朧朧間明白了情事的存在。如今一出西廂記，唱詞不過幾段音，便又讓她領悟了幾分，她低頭，看著懷中面色潮紅微微氣喘的唐拾月，心底不由得有些莫名的躁動了起來。

唐拾月緩了片刻，那一杯紅曲的酒意犯上，帶著絲絲微醺，她半倚在小楞子懷裏沒有抬頭，只是靈敏的耳朵裏卻傳來了小楞子有些不穩的呼吸和她胸腔裏有力而快速的心跳聲，唇角輕輕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帶出一抹不易覺察的笑來。

“這出《西廂》你唱得倒是真真一點不比衛師兄差！”唐拾月說這句話的時候小楞子頗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生有衛安旦拾月”早在蘇滬城裏便已有了耳聞，如今聽見唐拾月拿自己和衛安作比，還給了這般高的評價，卻當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這還須得多謝老板栽培！”若是沒有唐拾月對常青蓮的授意，自己要想有今日這般成績少說也得再練個一二年，畢竟要能讓常青蓮這種名角兒鬼才來教戲本就已經難得了，更何況這授藝之事還是親傳，在這京城梨園之中能有這天大的面子的人，或許除了汪家戲園子的主子，玉聲樓的老板，唐拾月，只怕再無第二個人。

“你這戲唱好了，這嘴也是越來越甜了，而且也算你還有眼力見，看得出我有心栽培你。”唐拾月到底是有些微醉，輕笑一聲，柔柔推開小楞子，從她懷裏脫出身來，坐回那一方軟榻上，執起酒壺為自己又斟酒一杯，覆道：“但你可知道我栽培你是為何？”

小楞子搖了搖頭，她沒有去揣測唐拾月心思的打算，在小楞子眼中，唐拾月這樣的女人猜不透，也不會輕易讓人猜透，但是她唐拾月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一抬手一回眸都堪堪是她心裏想好了的，唐拾月既然在官府戲園子裏選中了她，到了京城又大手筆栽培她，必然是有她唐老板的打算的，畢竟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小楞子在這世間見得多了，自然也明白這些個理兒，只是小楞子如今也已然是孑然一身，除了這一條命，這一身皮囊，和那一副唱戲的嗓子她什么都沒有，她的吃穿用度盡數都是唐拾月的汪家戲園子劃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唐拾月給的，唐拾月心裏在謀劃些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只要唐拾月開口用得上她，那么小楞子赴湯蹈火也心甘情愿地去做，如此也算回了唐拾月的知遇之恩。

“不猜？”唐拾月捻起小小的酒杯，輕輕搖晃著，力道不大不小，紅曲酒在杯中蕩漾，卻是未灑分毫。

“唐老板也知道，我生性愚鈍，只是依仗著這一身皮囊和一把嗓子混著一口戲飯吃，楚楓身上有的都是老板給的，唐老板想要什么，只要楚楓做得到的自當竭盡全力而為之！”小楞子也回到軟榻和唐拾月相對而坐，說道。

唐拾月抬起眼來對上楚楓的眸，卻是若有所思。良久，只聽得她將杯中酒送入口中，閉上眼幽幽道：“明日同我去見常老板，今日你也聽到了，這年關尾的時候要入端王府唱一出《西廂》，這張生便由你來吧!”

楚楓聽罷楞了楞后便點頭稱是應了下來，單單只是一出《西廂》而已，唐拾月就只是為了這一出戲而栽培自己？小楞子心底有些疑惑，卻也都只是壓在了心底。

唐拾月看著小楞子，眉眼上還挑著一抹笑，眼底卻有露了幾分深沈。

不猜，只怕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吧。

“《西廂》之事明日再敘，今日且先喝酒！”唐拾月笑說。小楞子意會地拿過酒壺為她和自己都添了酒。

兩人默然對飲，卻是再沒提這《西廂》之事，小楞子酒量不及唐拾月，不過幾杯下肚便人就變得昏昏沈沈起來。

唐拾月到也不管她，任她醉臥在軟榻上，面若紅潮，鼻翼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