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前途茫茫，弗欺卻有感知，他愈發(fā)覺得此次進(jìn)京朝圣會失去黎玥瑤?？伤植恢览璜h瑤本是孤家寡人，上頭還有陰太子在，如何能有留下去的把柄。

他思來想去，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會是圣人嗎？那個未曾謀面的外祖父，聽母親說過，他不甚喜愛當(dāng)今太子，可是太子年長，身經(jīng)百戰(zhàn)，于朝中根基盤踞。而外祖老了，需要有人去制衡日漸強大的太子。外祖子息多心向息祰，若于內(nèi)無良人，于外確實有這樣一個元氣已失卻不可忽視的存在。

弗欺曾經(jīng)問過何昔，對于外祖來說，或者對于衛(wèi)國來說，黎玥瑤是一個怎么樣的存在。何昔列了三點：“其一，圣人一朝，已拜三太子。第一位昭哀太子，乃圣人嫡長子，齒序為次，墮馬而薨，未及娶親，只配了陰婚。第三位太子，圣人庶長子，齒序為首，娶得是陳國相臣的小女兒，雖然家世顯赫，但夫妻怨懟良多，故今太子妃王氏雖有尊命，卻辭尊供，除了元旦，其余一如親王妃禮。只有第二位太子，年少定親，告喻九州，有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便是小殿下?！?

“其二，元國亡，與陳國亡并不相同。陳國亡是衛(wèi)國為哈丹之亂死傷百姓覆仇，故陳亡再無覆國可能；而元亡，是因為流年不利，祝融震怒，而禪讓于衛(wèi)，所以故元多地依舊舉舊時官，雖近年來步步更迭去了，但實力不淺。其三，當(dāng)年嗣帝是寶釵帝媛定下的禹文皇太子，為得就是小殿下將來做皇后，天下還是一家的。可禹文太子失蹤，十年來元民多有激憤。此三點足矣，遑論她還是當(dāng)今皇后的外甥女，故小殿下不可忽視?！?

何昔向來說話都很有道理，可弗欺還是有一點不通，他問道：“可外祖也有諭旨傳遍九州，想來小殿下不會留在緝熙?！?

何昔并不多言 只拱手道：“臣，不知?！?

何昔言辭躲閃，半遮半掩半真心，反倒讓弗欺疑心。他也曾暗地裏跟蹤過何昔，得到胡岸的回稟卻是對于漢南公主喪禮，他事事躬親，事無巨細(xì)。時常夜半人散，哭聲哀絕，燈火恍惚，晚風(fēng)吹著燈籠搖搖欲墜，如臨崖孤枝，除了幾個守夜人長而不絕的哈欠聲，就只有何昔獨立陵前。

“他去陵前做什么？他不知道你跟著他？”弗欺不解。

胡岸道：“將軍是知道小的在的。但是他總會假裝不知道，獨自站在公主靈位前，點一只香。他擰著個眉頭，連笑也陰沈沈的，滿臉疲憊。每次他負(fù)手等香燃盡才走，有一次他告訴小的，此地風(fēng)大，夜裏守夜人少，怕公主夢魂歸來，見寂寥無人，所以人盡后將軍點香，聊慰芳魂?！?

他的說辭周全，滴水不漏，弗欺找不錯誤。

息裕喪禮結(jié)束，安葬在莫邪祖陵已是十月中旬，弗欺終于得閑可以帶著黎玥瑤省親。出發(fā)前一天，她穿著狐裘紅襖，再在寬闊的沙地上和弗欺騎馬，倒熱得她雙頰泛紅，猶如泣容。弗欺不曾遠(yuǎn)足千裏，此刻內(nèi)心也非常雀躍，看著黎玥瑤嬌弱楚楚，不免心生狎昵之情，只道：“明日走，到了緝熙城倒能趕上個元旦。聽說上國元旦，高軒春色，邃閣朝光，彤庭彩旆，翠幌明珰。”

他想好了，元旦佳節(jié)，他是外祖唯一嫡系子孫，想必良辰美景之時，開口求美人，外祖定是應(yīng)允。

夕陽西下，黎玥瑤歪在馬上看著天邊休息。他悄然行至她的身側(cè)，望著她發(fā)呆的眼睛，明亮如水的眸子裏反射出此刻的天際，原來冷風(fēng)中流失了夏日的瑰麗的云彩，也可以是這般光怪陸離。

她淺淺一笑，額頭微仰，目光追尋著那一寸光陰：“那是你母親眼裏的緝熙城?！崩璜h瑤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但近在咫尺時還是停下了動作：“你的眼睛像你的母親，你該帶這這雙眼睛代你母親看看她朝思夢想的地方和人。”

弗欺對于她若即若離的動作十分苦惱，那纖長的手指此刻就如同勾引孩童的糖果，他也如一個無法抵御誘惑的孩子，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手，護在自己的下頜，護在自己的脖頸。

那人沒有抵抗他在黃沙落幕時的一個吻，沒有拒絕那個在瑟瑟寒風(fēng)中如沐日光的擁抱。一瞬間，黎玥瑤又想起他們的初見，她是那么的狼狽，是一只迷失在孤島的飛雁，精疲力竭。

越往南走，風(fēng)沙越淺。不知不覺中，一夜飄雪，片片玲瓏，滿地玉漏，倒讓人忘記密風(fēng)嚴(yán)寒。眾人躲在驛站裏避風(fēng)雪，午后雪霽天晴，倒有太陽出來，照得晃眼。何昔取來一張藍(lán)狐皮襖，讓黎玥瑤擁著。她坐在門沿的小凳子上曬太陽，和鄭綰一起借著旁邊的小火爐烤火。水壺的水燒開了，生出寥寥水汽，在寒冬裏尤為明顯。沸騰得溢出來的熱水濺在通紅的炭火上，撕拉滋啦幾聲，也升起幾縷青煙。

小丫鬟撥弄著炭火裏的山芋和年糕，鄭綰笑道：“怎么就饞成這樣？還沒好呢？再伸就伸到火堆裏去了?！?

黎玥瑤聽了也笑，毛茸茸的衣服裝點著，遠(yuǎn)遠(yuǎn)瞧去像是皚皚白雪裏的白兔。弗欺在老遠(yuǎn)的樹后看她嬌憨之態(tài)，也不免莞爾。他聲音驚動了少女們，小丫鬟立刻斂聲屏氣退到一邊。弗欺蹲下來，夾出一塊山芋，拈著翹起來的皮，一點一點地撕去，道：“何將軍說，我們早就入了衛(wèi)境，只是這雪路艱難，不忍你顛簸。此時去緝熙城不過三四日車程，也不知等雪化了還要多久，外祖等不及了，想見見我們，而且新年要到了。何將軍說，今日得來的消息，外祖已于昨日命東宮著手清理輿道積雪，以便我們行路。屆時，東宮也會于京畿親自迎接我們?！?

他將剝了大半的山芋遞給黎玥瑤，黎玥瑤并沒有接過去，而是拿著小銀勺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安惶?，還燙?！?

弗欺就著她的小勺子，也吃了一口，反問道：“燙是燙，可是這么甜，怎么說不甜呢？”

黎玥瑤支吾道：“山芋這東西不好，甜得吃多了燒心。夜裏難受起來，也不知道是餓著難受，還是為什么事難受。阿郎，黛音近來如何？”

弗欺回道：“她很好，近來十一大王還將她餵得胖些了?！?

黎玥瑤心下明了。她不敢見黛音，自從業(yè)珠死后，她陡然生出一股愧疚與恐懼。但黛音仿佛不怪她，常隨著黎高川一同來請安。饒是這樣，越讓她深受自責(zé)。她盯著雪光發(fā)呆，眼睛被晃得流出淚來，她順勢拔下簪子散了頭發(fā)，遮住她大半張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