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從戎沒說話，他已經(jīng)沒家了，連個親人都沒有，平河看了他一眼，很是了解他，沒有深聊這個話題，開口道：“這收音機還能不能使了，換個臺?！?

“能，必須～的。”

宋衛(wèi)國一聽這就來勁了，他嘿嘿笑了一聲，整了個純東北話，須得用了唇舌間的顫音，不是純東北人都發(fā)不出來。

余從戎瞅著他朝著收音機外邊幾個松垮的地方，沒輕沒重的拍了好幾下，很快又收到了一個英文信號，甚至還有韓文廣播臺，但是他們幾個都聽不懂，只能干瞪眼的互相瞅著，然后跳過。

不過后面幾個拍了又拍沒有出來聲音，好像是因為夜間信號不好，大雪紛飛中就是一堆亂碼滋滋不斷亂響，沒有具體的信號。

余從戎不服氣的說：“你別給拍壞了，這玩意可金貴的。”

“那不能，我……”

“——這里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這里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

忽然，宋衛(wèi)國手起巴掌落，一個新的電波信號就突然跳了出來，伴隨著十分標準的中國話，這是個男性播報員：

“這里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晚上九點整，自出國以來，中國人民志愿軍全體官兵在前線戰(zhàn)場上取得了優(yōu)良的戰(zhàn)績，與美****豺狼的軍隊在生死搏斗中打贏了一場場勝仗，為我們保家衛(wèi)國……”

眾人剛才幾聲鬧著打著的，全部停手了，異口同聲道：“是北京！”

沒錯，就是北京。

宋衛(wèi)國又要再次落下的巴掌，被平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余從戎也不能亂挪動了，整個人身體前傾，靠近收音機努力的聽著。

說話的是個男播報員，純正的北京普通話，比在場的人都要標準，他在充滿激昂語調(diào)的音調(diào)中，對一個月以來戰(zhàn)爭中犧牲流血的所有全體官兵表示慰藉，祝福，聽著沒什么特別的，不過幾個人挨著頭在一塊聽，樂此不疲。

直到……

“現(xiàn)在播送一條特別訊息，來自中*********同志的最新電訊，他代表***、***向前線全體戰(zhàn)斗人員表示慰問嘉獎——”

播報員的話聲一落下，大家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冥冥中仿佛感覺到意識到了即將可能要發(fā)生些什么。

呲拉，呲拉，呲拉……

收音機信號又不穩(wěn)定了，山頂外面夜空中大雪呼啦啦的飄，迎著地面刮起了一陣刺骨風霜。

“哎，怎么又沒聲音了……”余從戎抓耳搔腮急道。

“不知道，下暴雪了……”

“別吵吵，坐下?！?

宋衛(wèi)國和余從戎扒拉著，平河正說他們，下一刻，動作便雙雙頓住了。

因為收音機喇叭里面有一個湖南口音的聲音，在沉悶的呲拉啦的電子噪音靜默中緩緩響起。

那是一道沉淀、飽滿又高亢響亮的男性嗓音，仿佛代表著一個時代的聲音，在寂靜中劃破了黑暗，鏗鏘有力：

“同志們……”

“我們九兵團在外國戰(zhàn)場作戰(zhàn)，在極困難條件之下，完成了巨大的戰(zhàn)略任務，南堵突圍之敵，北阻增援之敵，表現(xiàn)極為英勇頑強……”

“我們經(jīng)常講，這個軍隊要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決不被敵人所屈服。不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只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他們就已經(jīng)做到了嘛！”

“同志們……”

“我們第二十軍全體指戰(zhàn)員高度發(fā)揚了英勇精神，對敵猛插分割，不怕艱險，守住了陣地，大量殺傷了敵人，打得很出色?！?

“此種高尚的政治品質(zhì)，堅忍不拔的精神，殊堪欽佩與表揚，望全體同志再接再厲——爭取更大勝利！”

這個聲音一字一句，慢慢地陳述著，不急不緩，卻飽含著巨大的力量，大家都是打過好幾年仗的人，湘潭是紅軍搖籃，這是大家第一次聽到那個在湘潭、在延安、在北京的聲音主人的無限向往。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xiàn)在為大家播送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

收音機里的講話停了，廣播繼續(xù)，在這異國他鄉(xiāng)的寒天冷地中綿綿轉(zhuǎn)轉(zhuǎn)響起了一陣義勇軍進行曲：

“起來！”

“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

“起來！”

“起來！”

“起來……”

歌聲漸飄漸遠，在冰天雪地里信號滋滋滋的響著，并不算很通暢，但是所有人聽得如癡如醉，感覺到頭皮在發(fā)麻，一股靈魂震顫的感覺從脊椎末端升華至腦椎后邊，一點一點的，已經(jīng)有無盡熱淚在眼眶之中。

宋衛(wèi)國離著收音機最近，聽的也最為分明，他抹著眼淚，眼淚灑在冷風中，落下已成一顆顆冰粒。

其他人同樣如此，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很多，勝利啊勝利，靠血靠尸體靠戰(zhàn)士們壘起來的勝利……這是多么可貴的東西呀！

“真好啊。”余從戎呆呆的道。

“真好……”他又重復了一遍，然后邊哭邊笑，“二十軍打的好啊，可是指揮部沒有了。”

“七連會不會也……”宋衛(wèi)國觸景生情，鼻子被嚴寒凍的通紅，一抽一抽的，眼淚汪汪。

“不會，絕對不會，七連永遠都在。只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此時朝鮮黑夜里暴雪已至，星月不見蹤影，平河卻斬釘截鐵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