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伊萊亞果然又穿越回到了林谷，而第二天便是護戒隊出發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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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谷秋末的深夜靜謐輕柔，弗拉多卻難以入眠。明日即是護戒遠征隊出發的日子，他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焦慮起來。于是，他起身穿上外衣，出門信步走著。林谷的空中樓閣實在是世間一絕，不僅大部分房屋都依山勢而建，鱗次櫛比，其間的高空往來通道亦縱橫交錯，暢通發達；有的掩映在綠林深處，有的懸掛在巖壁之上，還有的連通山峰，俯瞰深谷，蔚為壯觀。弗拉多一邊在這些精致小道上走著，一邊欣賞精靈之地的迷人夜色。

夜色已深，在林谷，卻并不幽暗到令人心生懼意。飛螢流光，風燈長明，到處暖意融融。遠處時不時傳來不知名的悠揚曲調與輕柔婉轉的歌聲，伴和著蟲唱蛙鳴，烘托出最和諧美妙的氛圍。弗拉多走著看著，不知不覺便陶醉其中，不覺再一次來到那座跨越峽谷的白石橋近前。他遠遠望見橋頭旁的那棵古老橡樹，碩大高懸的枝椏上幾盞長明風燈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曳，隱約照出一個坐在樹下的暗色身影。

少年走近看時，見阿拉貢已然換上了他慣常穿著的黑色便服，獨自一人在橋頭蹙眉沈思，臉上再次寫滿某種說不出的滄桑憂愁。

他見少年到來，卻仿佛并不覺得驚訝，好像弗拉多不是孤單難眠的夜游人，而是特意前來赴他之約。阿拉貢舒展眉頭，對少年點頭溫柔一笑。弗拉多也微笑回應，卻沒有開口說話。一時間兩人都默默不語，只聽見那秋夜中的交響在空氣中朦朧飄蕩。

“阿拉貢，明日就要告別林谷，你是不是也和我們大家一樣舍不得離開呢？”弗拉多輕聲問道，首先打破了沈默。

“是的，小朋友。這裏畢竟是我自幼生長的地方，承載著太多難以忘懷的美好回憶。有時，我真希望能一直留在林谷；可是，最終還是會選擇離開，大概我註定就是顛沛流離的命吧。” 阿拉貢苦笑著說，心中長嘆一聲，眼神又變得模糊迷離起來。

“……”

少年一時不知如何面對這份沈重，也不知該如何安撫這份憂傷，只怪自己涉世未深、懵懂無知。

“博羅米爾大人的話讓你難過了是嗎？但我想，人總要有一個歸宿的。你是剛鐸的國君，回歸本位不是應該的嗎？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剛鐸王宮不就是你的家嗎？”弗拉多斗膽直言。他以為阿拉貢還在為機密會議上的那位剛鐸代表出言不遜而介懷。是金子就一定會閃亮，他堅信阿拉貢就是那顆閃耀之星，只不過暫時被烏云遮掩了光芒。

阿拉貢不由得抬頭好好看著少年，只見那碧藍雙眸此刻正閃動著異常美麗的光彩。少年心思細膩早熟，卻也無比單純真誠。讓這位飽嘗世間冷暖的成熟男子怎么也沒想到的是，他竟能在一位不過剛剛成年的小個子這裏找到心靈上的契合與慰藉。

其實，行事一向低調謙遜的阿拉貢對博羅米爾的那番嘲諷并不以為忤，反倒覺得他說得有理。他那已經去世的父親阿拉松正是伊西爾德的嫡系傳人，如今他也的確是剛鐸王位的唯一繼承人沒錯。然而，這么多年來他和他的父輩們一樣，始終漂泊在外，既沒有真正行使過自己的王權，也沒有盡到治理國家的義務，何德何能讓別人臣服？阿拉貢自問沒有回歸剛鐸的理由，而像博羅米爾這樣的偉大勇士也無須向他這個浪跡天涯的游俠效忠。

如今即將離開林谷，他的煩郁心情卻是因今日和老精靈王埃爾隆德的一番談話而起。埃爾隆德與阿拉貢可謂‘父子情深’，關系深厚。然而，老精靈王膝下卻只有阿爾文這一位掌上明珠，他對兩人的感情始終不怎么讚同。畢竟人仙殊途，史上雖有人族與精靈通婚之先例，但對于精靈本身來說卻是一種無可避免的折損。埃爾隆德雖然十分愛重阿拉貢的人品才干，卻依然無法接受讓女兒自貶仙籍、自斷壽命的后果。阿拉貢早在多年前就對此有所覺悟，所以他才會離開林谷，告別阿爾文，開始了他的游俠生涯。此番回來和公主重聚，阿爾文依然對他情有獨鐘，并堅決支持他建功立業，重返王座。但是，為父王的埃爾隆德看在眼裏更是憂心忡忡。他單獨找阿拉貢話別，一是十分不看好如今的嚴重事態，囑咐阿拉貢此行須多加小心；二來也是委婉重申他對阿爾文未來抉擇的擔憂。阿拉貢當然明白老精靈王的苦衷，并不有所怨恨，對他依然懷著恭敬感恩之心。

然而，這番話別也讓他內心郁結不已。他并不怕護戒出征，對抗魔君。阿拉貢身上具備做游俠期間磨練養成的各種優良品質，既能臨危不懼，也能吃苦耐勞；加之精明的頭腦、矯健的身軀、高超的武藝，什么龍潭虎穴他也敢闖。但是，阿爾文對他稱帝期望甚高，老精靈王對他們兩人的前途卻憂慮重重，再加上他自己對回歸王位并沒有什么信心，這一切都已成為無形的壓力，讓他無所適從，心中充滿迷茫。

今日夜空晴朗，新月如鉤，漫天星斗。阿拉貢看著眼前的小小少年，頭腦中不知怎么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

自從在躍馬客棧和弗拉多相識，他一直在一旁看著這位少年用他瘦弱的肩膀承擔起超越想象的重任，忍受著常人無法體驗的傷痛，卻從不叫苦喊累，也不怨天尤人，而是坦然接受，頑強隱忍，仿佛這就是他的必然使命。他打心底裏敬佩他，自愧弗如。一個霍比特少年，不起眼的瘦小個子，竟然和他惺惺相惜、心意相通，共享絕世孤獨。

也罷，剛鐸都城那尊空著的寶座就是他的前途宿命，如此簡單的思路，他又何必在這裏苦苦糾結，自怨自艾！

想到這裏，阿拉貢精神振奮，不再猶疑，他的灰眸也隨即變得炯炯有神。他鄭重對少年說道：

“說得好，弗拉多！既然我乃君王血脈，敢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待我捍衛中土、建功立業，定當回歸本位！”

阿拉貢繼而對少年燦然一笑，站起身來，向他攤開寬大的手掌，朗聲說道：

“來吧，小朋友！讓我們在心中永遠留存在林谷的美好回憶，一起踏上征程，共赴明日的榮耀！”

弗拉多愛極了阿拉貢這般豪情萬丈、毅然決然的樣子，此刻他胸中的火焰仿佛亦被點燃。他也伸出自己的小手，和男子的大手緊緊相握。就這樣，個頭一高一低的兩人攜手走上石橋，在那橋的中央站定。

兩人不再說話，抬頭仰望星空。那石橋宛如一彎潔白的月牙，飛駕于翠陰峽谷之上，四周青山環繞；又有瀑布飛雪，山澗淙淙；如果是在白日裏，更有花香蝶舞，風景如畫。此刻夜幕籠罩，深藍幽暗；新月如鉤，寧靜高遠，恰恰正是群星薈萃閃耀之時。只見那數不清的星光或大或小，似遠若近，忽明忽暗，爭如這巨大絲絨天幕上鑲嵌著的一顆顆寶鉆明珠，雍容華貴，瑰麗奪目。

良久，阿拉貢不禁低頭看那少年。只見弗拉多一動不動地站著，尖尖的下頜高高揚起，面如皓月皎皎，大而晶瑩的雙眸落滿了璀璨星子，仿佛承載著無數人的希望，也承載著少年的清甜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