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調秋些，胡風繞雪。峽泉聲咽，佳人愁些。

——《琴歌》顧況

百裏也不知哪裏惹著魯不歸了，倆人剛一見面，話沒說兩句，魯不歸上下打量一下百裏，“你是個秀才？”問完之后也不等人家答話，他抱著兒子魯兮兮轉身就走了。來娣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她暗地裏煽風點火，“師兄，你不是說要弄死他嗎？”百裏是個文明人，他微微一笑，轉頭問來娣，“師妹，你和他多大仇？”來娣白了他一眼，“我這不是為你鳴不平嗎。你要是想弄他，我幫你唄。”百裏最近習慣了摟摟抱抱，他還未開口，手又摟了上去，“有你心疼我，我還管他是阿貓阿狗，理他呢。”來娣低斥道，“不要臉。”臉上還是被人親了一口。

張壽干嘔一聲，張福轉身看看他，“你這是怎么了？”張壽抬起臉，他伸手抹抹眼角的淚，“餓了。”魯府的管事正好迎了出來，他老遠就看到張壽彎著腰干嘔，臉色也不大正常。“來姑娘，您可算來了，老夫人念叨你好些日子了。”他狀似隨意的問道：“那位壯士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找個大夫瞧瞧？”來娣推開百裏，她瞄了一眼張壽，說道：“管事‘老爺’不必麻煩了，他食量大，估計是餓的。你隨便給他找倆饅頭，他吃了就沒事了。”可巧院裏一只老黃狗叼著饅頭竄了出來，廚子拎著菜刀追在后面，他嘴裏叫罵道：“你這沒毛的畜生，見了饅頭就不要命了。老子這回真剁了你！”

老黃狗跑到眾人跟前，嘴一松饅頭就掉在地上，它呼哧呼哧直喘氣，轉頭又見廚子追上來，它“嗷”的一聲閃到人后。張壽看著地上的饅頭，他心情很覆雜。管事的伸手攔住廚子，“要了命了。胖子，我說你咋呼的毛病怎么不改呢，沒看家裏來客人了？”胖子忍不住揮了揮菜刀，忙又將手放下，說道：“管事‘老爺’，你不知道，我就一錯眼，剛出鍋的一屜饅頭，被這畜生一撲滾了一地，全糟蹋了。這得多少糧食？作孽啊！”管事的忙安撫道：“行了，你和個畜生計較什么，拾掇拾掇打發給村裏要飯的不就得了。”管事說到這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忙吩咐廚子道：“你去廚房打個招呼，好酒好菜準備幾桌，趕緊的，別瞎折騰了。我這還招呼客人呢。”

管事將胖子打發走了，這才轉身沖眾人一笑，“來姑娘，怠慢了。這幾位公子是姑娘的朋友嗎？”來娣一扯百裏，“這是我師兄百裏惜，剛被你們家將軍得罪了。”管事哈哈一笑，他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家將軍小氣，見不得讀書人。百裏先生多擔待。”百裏隨和的應道：“哪裏哪裏，管事老爺客氣了，百裏入鄉隨俗，一切都客隨主便。”他伸手介紹道：“這位是楚辭楚公子，后面兩位是張福張壽兄弟，他們幾個是和我一起的，咱們都是陪我師妹來給魯將軍賀喜的。”管事忙與眾人一一見過，隨后又說道：“百裏先生快別客套了，咱就是個管事的，可不敢稱‘老爺’，那都是熟人拿老朽打哈哈的。來來來，幾位快裏面請。”

管事喚出下人，吩咐他們好生照料眾人的車馬，他自己領著來娣一行人進了宅子，繞過影壁墻，又從左側的月門進了側院。“這處院子沒有旁人居住，老朽自作主張，幾位就在這裏安歇吧。”“魯管事？”管事的聽見有人叫他，忙轉過身，“朱雀，你怎么到前頭來了？”“將軍剛去給老夫人請安，說來姑娘到了，我這不就過來了，老夫人請來姑娘過去呢。”

百裏突然橫過來站到來娣前面，“魯管事。”魯管事回過頭，“煩請兩位回稟老夫人，我師妹旅途勞頓，她前些日子又鬧了病，身上不大清爽，且容我二人沐浴更衣再去拜會老夫人。”來娣從百裏身后探出頭，“朱雀姐姐，這是我師兄。他這人喜歡干凈，毛病多，你別見怪。”朱雀看看他們兩個，笑道：“來姑娘若要梳洗，也該隨我到后堂才是，你們這群人都是爺們，怕是不太方便，……”百裏氣定神閑的說道：“姐姐多慮了，咱們一路都是這么過來的，方便的很。”朱雀見百裏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好再說，她點點頭，“既然如此，魯管事，你好好招待他們，我先去給老夫人回話了。”

魯管事站在院子裏，他看著百裏將房門關上，這才忍不住問一旁的楚辭，“楚公子，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楚辭似乎猜到了他要問什么，“魯管事但問無妨，楚某知無不言。”魯管事咳嗽一聲，心中有些扭捏，他可不是三姑六婆愛說是非的人。“來姑娘和她師兄可完婚了？”楚辭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差不多吧。”魯管事聽了眼睛一瞪，這事還能差不多？楚辭覺得有必要為那倆人澄清幾句，他又開口道：“您也知道，如今這世道不太平，有了今天沒明天的。他們倆本來也是兩情相悅，成婚是早晚的事。前陣子來姑娘受了驚嚇，她師兄也是愛護她，這才時刻不離左右，生怕她再發生什么意外。”

魯管事心裏暗想，這倆人還未成婚，就能在同室沐浴更衣？這來姑娘……也太看的開了。楚辭看他不說話，忙說道：“咱們是江湖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說話做事講究個信譽。他二人之間既然隔了屏風，我相信百裏的為人，他絕不會越雷池一步。”魯管事看了一眼楚辭，他心中說道，楚辭，你好天真。

百裏心滿意足的泡在水中，舒坦，身上舒坦，心裏更舒坦。他這叫宣誓主權，這女人是我的，誰都不許惦記！“師妹，我幫你搓搓背吧？”來娣沒說話，百裏站起身向那邊張望了兩眼，“師妹？”只聽有人輕輕的嘆口氣，“師兄，你能老實的待會嗎？咱自己洗自己，行嗎？”百裏又坐到盆裏，“何必呢，都在一個屋子，我幫你搓搓，你幫我搓搓，這樣不是快點嗎？”“不要臉。”百裏伸手接住對面拋過來的濕巾，他站起身，他百裏從善如流，一點就透，我來了。

男女之間被一紙婚書捆住，都說夫妻同體，患難與共，卻又有大難來時各自飛之語，就算是有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倆人就一定能廝守一生嗎？來娣拜過堂，那一段孽緣或許從開始就是錯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懷疑，那一張紙能給人什么？若是遇到良人也就罷了，若是所托非人又是何其不幸。如今就算是百裏有心娶她，來娣也不敢隨便嫁他。她怕那婚姻的枷鎖，她更怕交拜之后，新人就會撕下偽裝。

耳鬢廝磨，來娣羞紅了臉。百裏將臉埋在來娣頸子上，抱怨道：“這盆子實在是太小了，咱們成婚的時候，一定要定做一個大一點的。”來娣身子一僵，百裏抬起頭，“你還是不愿嫁我？都這樣了，還不愿意嗎？”來娣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低頭，百裏決定要她盡快面對現實，他正色道：“師妹，咱師門的規矩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你如今連個男人都不敢看，你說我怎么放的下心。”

百裏好好的將來娣教訓了一番，直到來娣將其中要領領會清楚，他這才罷手。這倆人在屋裏耗費了大半天功夫，等他們從房裏出來的時候，張壽已經餓的蹲在了地上。百裏看看院裏的這幾個人，楚辭靠在廊柱上打盹，張福站在一旁和魯管事嘮嗑，張壽一個人蹲在地上畫圈圈。百裏就如同在池水中投下一粒石子，他出聲打破了這幅畫面。“魯管事。”張壽噌的站起身，“怎么，開飯了？”

楚辭慢慢睜開眼，張福和魯管事看了一眼張壽，張福沖魯管事苦笑，“我兄弟就這樣。”魯管事哈哈一笑，“這樣實在，我家將軍就稀罕這樣的。”他向前走了幾步，“百裏先生，來姑娘，飯菜都預備好了，就等您二位入席呢。”百裏看看楚辭，“你們還不曾用飯嗎？”楚辭揉了揉頸子，“上下有別，這規矩不能亂。”百裏由衷的說道：“是我疏忽了，難為你們了。”魯管事拍拍手，魯家的下人立刻魚貫而出，進了院，將飯菜在屋內擺放停當，又一一退去。“幾位貴客請入席吧，來嘗嘗我們家的廚子手藝如何，請。”

張壽眼中噙著淚，他都快餓昏了，他走了兩步，又看了看眾人，百裏沖他一揮手，“去吧。”張壽果真就沖上了飯桌，他也不拿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個肘子，“吭哧”就是一口。百裏和來娣，楚辭也都在席上入座，張福沖魯管事說道：“你看，就這么點出息，多大的人了，你說他傻也不傻。哎，我真拿他沒辦法。”有人拍拍張福的肩頭，“我看這小子挺好的。”魯管事忙向后退了一步，“將軍。”魯不歸也沒看他，只說一句，“你去忙吧，我來招呼客人。”

魯管事默默的退下，魯不歸同張福一起進了屋，張壽還跟餓死鬼似的大快朵頤，魯不歸沖眾人擺手示意，他走到側面上下打量張壽，“小子，跟著我吧，以后跟爺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