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鶴忘機(jī)的眼神凜凜，緊緊地盯著殷九弱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xì)微的表情。

一身云繡長袍的殷九弱很自然地笑了，有如春風(fēng)化凍，“忘機(jī)，這算什么奇怪的問題，為什么要這么問？”

“你別管為什么，直接回答就好，”白鶴忘機(jī)的語氣十分焦急，神情透出更深的熱切來。

“她是太初神尊，我關(guān)心她很正常，換作別人也是一樣的。”

白鶴忘機(jī)正想說不準(zhǔn)用這種官腔套話打發(fā)她，就聽見殷九弱聲音沈沈地道：

“我關(guān)心她，自然是因為我想關(guān)心，沒有旁的原因。”

對方的神情和語氣都太過自然隨意，就好像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日常小事，白鶴忘機(jī)一下講不出任何話來反駁，或是繼續(xù)提問。

“忘機(jī)，”殷九弱禮貌朝她拱拱手，恭敬問道，“敢問神尊會在何時回來？”

話音落下，白鶴忘機(jī)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一副苦惱異常的樣子，完全聽不到殷九弱在問什么。

也許是異界封印異常的緣故，三十六重天的天光不時明明滅滅，仿佛星月之光鋪天蓋地灑下。

兩人若是站著不動，身影便忽隱忽現(xiàn)。

“忘機(jī)？忘機(jī)，”殷九弱連續(xù)喊了幾聲，白鶴忘機(jī)猛地抬頭，眼睛亮得可怕。

“小殿下，我前段時間做功課時看見道經(jīng)上一個問題，知道你如今修為高深，對此頗有見解。忽然想和你探討探討，望你為我解答疑惑。”

雖然驚訝于白鶴忘機(jī)思維的天馬行空，出于禮貌，殷九弱還是點點頭，“你說，但我學(xué)藝不精，對人世道理一知半解，引經(jīng)據(jù)典是做不到的，胡說八道倒是常有的。”

白鶴忘機(jī)笑笑，神情嚴(yán)肅地說道：“道經(jīng)曰人生無常，不如相忘，而相忘不如不見。曾有一對愛憎交織，恩怨糾葛的壁人。其中一人為了放另一人幸福，情愿讓那人忘記自己。”

她掀開眼皮，鄭重地看著殷九弱，一字一頓地問：

“小殿下，若是那人是你，你會選擇忘記嗎？”

“道經(jīng)會問這種問題嗎？”看了看梧桐的枝條，殷九弱含笑問道。

“會，”意外地，白鶴忘機(jī)斬釘截鐵、目不斜視地道，“道經(jīng)自然，肯定會問的，因為這是人心裏的東西。”

“人心裏……的東西嗎？”殷九弱喃喃跟著重覆，唇角的笑容似有若無，“我會忘記嗎？”

她自言自語，并沒有回答白鶴忘機(jī)，那雙漂亮溫雅的桃花眼一瞬仿佛掠過山水與流云。

忘記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吧，那不單單是忘記過去，忘記某個場景，忘記某個人說的話做的事。

而是忘記時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若要消除這樣的刻痕，無異于剜骨剝皮，會有鮮血淋漓的東西流出來將視線模糊。

或許被遺忘的東西，還會在最黑暗的夜晚裏輕聲呼喚，一句句一字字，聲若泣血。

“很難回答嗎？”白鶴忘機(jī)上前一步，突然有了氣勢萬千的模樣，不容殷九弱有任何逃避。◆

殷九弱目光幽遠(yuǎn)，神情淡然，“不，不難回答。遺忘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擁有的越少的人，越不愿意遺忘任何東西。忘記會比記得還痛苦。”

“因為痛苦，所以不會選擇忘記嗎？”

“忘記與否是不由人的，”殷九弱藏在羽衣寬袍下的長指觸摸著流動的風(fēng)，好似一片沒有依托的樹葉。

“小殿下，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的選擇是什么，”白鶴忘機(jī)眼神凌厲。

“因為我也沒選過，”殷九弱別過臉去，側(cè)臉被清光照出好看的光影。

“騙人，”白鶴忘機(jī)氣鼓鼓地跺腳，又拿殷九弱毫無辦法，“你騙人，不說實話。”

她氣得來回走動，臉都紅了一半，反反覆覆說道「你你騙人」。

殷九弱不說話，額前一縷倔強的頭發(fā)輕輕被拂動。

過了一會兒，慢慢道：“既如此，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等等，小殿下，這是神尊送給你的，我都差點兒忘了。”

殷九弱看見白鶴忘機(jī)手裏拿出一件墨綠色的長衣，針腳細(xì)密柔軟，袖口處用金色似絲線繡著一盞小小的淡金色燈火。

“送給我？”

“是的，”白鶴忘機(jī)點頭。

神尊害怕自己再見小殿下，又會止不住心底那無法磨滅的欲念，便吩咐她們?nèi)羰且缶湃踉賮恚瑹o論什么情況都推說她不在三十六重天。

至少，扶清是這么對白鶴忘機(jī)說的，可她覺得當(dāng)時扶清的神色并不是那么簡單的。

就好像有什么事一定要去做，再不做的話……就來不及了。

殷九弱無聲地往回走了兩步，又轉(zhuǎn)頭向白鶴忘機(jī)再次確定，“忘機(jī)，你可知神尊為何要贈予我衣物？”

白鶴忘機(jī)維持著無懈可擊的微笑。

“神尊知曉最近封印松動，小殿下在魔界守護(hù)十分辛苦，一件衣物不過是聊表心意而已。而且，”她故意強調(diào)，“您或許不知，我們神尊向來很喜歡縫制衣物。”

“是嗎？你的意思是神尊只是為了表示感謝，并不代表她身體有恙？”殷九弱眉心折起，滿心疑慮。

“這個自然，神尊說這樣墨綠色的衣服正適合您，年少意氣瀟灑，逍遙又自在。對了，衣服口袋裏有神尊給你的字條。”

殷九弱低頭翻翻衣服，果然看見了扶清寫給自己的字條，上面寥寥幾字：祝君前路自由，天黑有燈。

“只是一個美好的祝福嗎？”

“不然呢？神尊親自做的東西當(dāng)然是最好的祝福，”白鶴忘機(jī)心裏存著氣，有點不想再和殷九弱說話，所以語氣變得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