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陸千流住在王宮的第一天，天就下了雨。雨是天將亮的時候下的，雨點不大，只是伴隨著刮風，溫度一下就降到了冰點。他掙扎著從夢魘中醒來，喘了口氣，只覺得腦袋昏沈，渾身僵硬，噩夢的場景還時刻縈繞在周圍。撐起身，也總覺得自己還在夢裏。

陸千流撥動床頭的開關，待燈光照耀，這才將腦海中的黑影散去。他舔了舔嘴唇，覺得有些干，喝了點水后又披上了外套，走到窗前。路面潮濕，窗外結著霜，植物和建筑都蓋著白紗，如此寒冷寂靜的風景，總讓人有種恍惚的感覺。陸千流將外套穿好，忽然聽見一陣“咚咚咚”地，像是敲門聲響起。

“陸先生，請問您醒了嗎？”來者的聲調較為高昂，不像是昨晚守在他門前的那兩位冷淡從容的侍女。而餐桌前，敲門的那人在他面前放了煎餅和蒸蛋，端來了濃湯和面包，還熱切地詢問他要不要再來點咖啡。陸千流沒有食欲，只看向長桌盡頭的空位，看著神色平靜的陸雅，問道:“不等他嗎？”

“他不和我們一起吃。”陸雅握動刀叉的動作非常緩慢。她應該比陸千流早起。散著頭發，耳朵上插著鮮花，應該是到外面走動過，或是到花棚裏去過，身上有著很清新的露水味。陸千流只好開始跟她一起用餐，過程中他們都沒再有過其他交談。陸千流沒想到的是，除了早晨的這個時間，也就只有中午和晚飯的時間，他能見到陸雅了。除此之外，他誰也沒見到。第二天，他倒是見到了那位叫藍念的姑娘，她來告訴陸千流皇妃殿下有事，叫他不用等她吃飯了。陸千流在宮裏無事可做，他嘗試著去陪陸雅，陪她去花棚，陪她澆花養花，摘花插花，和她說話，但得到的回應都只有“嗯”或“好”。有一次，他跟她說了要陪她去花棚，卻故意沒去。到了晚上，以為她會責問自己，卻看到她一臉淡然，臉上滿是“我知道”的表情。

陸千流要崩潰了，他印象中的陸雅雖然冷淡，但也絕不是這幅樣子啊！他嘗試著接觸她曾經最喜歡的東西，讓她陪自己裁衣服做禮服，到她巨大的衣柜前調侃她衣服多，還問她宴會時會穿什么。問道關于時尚的話題，他聽到陸雅忽然說了句:“最近黃色比較流行……”

他欣喜了一陣，沒想到她又立馬潑了一桶冷水:“不過也就那樣吧。”

她喪失了興趣，只把陸千流交給裁縫，就又到花棚裏去了。那之后，陸千流便不再與她交談，這座宮殿裏沒有人是可以與他交談的。侍從們只會回答問題，不會談心，而且他幾乎每天面對的侍從都不一樣。大皇子赫爾曼當他不存在，大皇妃總是走來走去的不理他，衛宣也跟不認識他似的，只有那個叫藍念的姑娘稍微有點活氣。只是她不太穩重又一驚一乍的樣子，很難讓人相信她的軍隊出身。

“我只在軍營裏待了兩年……”陸千流難得遇見她的時候就會跟她說話，不過她不敢與他對話，總是找借口離開。

“抱歉，陸先生，我得走了……”又跑了。陸千流知道過幾天就是百花宴，全宮上下都很忙，但又不明白她這個“守衛”在忙什么。陸千流現在最常去的地方是藏書室，看書成了他最大的消遣。他本來是不愛看書的，陸一好像很喜歡，但他不喜歡，他是被逼的。陸千流看書有時候只看封面和簡介，偶爾有那么一兩本會拿起來翻一翻，翻到中間部分看看，覺得有意思的才會繼續看下去。你別說，這么無聊的日子，多看幾本，倒也真能體會到讀書的樂趣了，也不怪陸一那么喜歡呢。陸千流現在是真的特別特別想念他。他有時候會站在自己的窗前發很久的呆，盯著對面那座蔥郁的院子，期盼著自己能從中找出思念之人的身影來。陸一應該是不會再翻墻過來了，因為那晚他將離開的時候，陸千流很嚴肅地跟他說過這件事，他說了他不需要他冒這么大的風險來見他。陸一雖然想一笑而過，但看著陸千流那么認真，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說不來就是了。現在想想，還有點后悔。

“唉……”又是一個與書為伍的日子。好在百花宴就在后天了，應該快結束了吧……陸千流抬手找書的手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是因為什么才來參加這個宴會的來著？

好像是二皇妃叫他來的……陸千流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把她給忘了。他剛覺得有些抱歉，結果一抬頭，又把她忘記了。因為他看見了一本書:《論宗教與機械師之間的淵源》

因為涉及到了自己的專業，所以陸千流一看書名就很感興趣。不過他還是搜索了一下，看作者是某個很有名的歷史學家時，才放心地把它拿回了座位。

“……所以，在上個世紀末，那群自南而來的犯人逃到了我國邊境，帶著齒輪與彈簧，聲稱著自己沒有惡意。他們只希望著能被接納，盼望著能有個落腳的地點，哪裏都可以。而那時的教會也是初見腐敗的端倪，不接納他國的異人，但也不便趕走，所以就把他們流放到了東部，讓他們自食其力。沒曾想這樣的行為卻為十幾年后東邊的城市合力討伐埋下了伏筆。那些異國來者的后人，也就是后來第一批被稱為‘機械師’的人，他們確實帶領了東邊的居民向中心發起進攻，理由眾多，但東部的荒蕪并非群眾憤怒的中心。畢竟我們都知道，在那場動亂過后，就該紅尊王登基，屠殺一千萬的煥上教徒了……”

陸千流突然打了個寒顫，但那并不是書裏內容造成的。一抬頭，他看見一個幽靈似的人影正站在他的桌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陸千流都沒註意到她是多久來的，也不知道她這樣盯著自己多久了。她這樣突然的出現確實是有些嚇人。不過陸千流也很好奇，好奇她親自找他是所為何事。

“有空嗎？”她淡淡開口，她的打扮還是比較隆重的。她幾乎每天都打扮，但是哪兒也不去。陸千流楞神地點了點頭，又聽見她說:“你的衣服做好了。”

“去試試吧。然后，有件事情需要你幫我……”

衣服換好后，陸雅就把他帶到了宮殿的大門前，把一大捧花交到了他的手中。

“把這個拿去給韓分，你見過她的，就是二皇妃。”陸雅輕輕整理了一下包裹著捧花的油紙，看陸千流低頭，又說:“你給她的時候，記得祝她身體早日康覆。晚餐前回來就行了，你要是喜歡，也可以去后花園轉轉。”

陸千流看宮殿外候著的是護送他的侍從，又聽到陸雅這話，便知道她不跟自己一起了:“你不去嗎？”

“……”

“你這幾天都在做這個嗎？”仔細一看，著捧花還真是漂亮啊，不僅花朵之間的搭配好看，聞起來也很清香。只是陸千流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要給二皇妃送花了？

“……快去吧，我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陸雅轉身朝宮殿內走去。陸千流嘆了口氣，跟宮殿外的侍從會合時，還看見了藍念的身影。

“你……你好，陸先生。”實在不清楚她在緊張什么，“我會為您帶路的！你是想坐馬車過去，還是……”

“很遠嗎？”